每次说起在东北插队落户的那段生活经历,谭爱娣就会感到有些尴尬和不安,尴尬的不是当时的生活状况和发生在知青身上的事情,令她感到尴尬的是房东家八岁的孩子说长大了要娶她做媳妇的事情,还有那个孩子的一次恶作剧,也令她尴尬了好几天。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没能兑现当年的那句承诺。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两天两夜才停息,记得那天是1969年3月23日,雨后的天气有点凉,在上海军工路码头,谭爱娣告别了前来送行的父母和亲友,坐上了上海驶往辽宁大连方向的轮船,她和十几名要好的同班同学要去东北边陲的农村插队落户。 在大连停留了一天,谭爱娣他们又换乘火车和汽车,最后坐着牛车来到了东北边陲的三道沟大队,他们十二名知青被分派在三道沟大队第三生产小队,八名男知青住在了队部的那间那两间大房子里。 那两间大房子外间是队长和会计办公的地方,里间是一铺能睡下十个人的大火炕,满屋都是炕,就像朝鲜族家的地炕,但炕面高出了地面三十公分,要想进里屋就得脱鞋上炕。原来外间屋只有一个烧火取暖的炉子,知青们住进来后,三队的董队长就在外屋搭建了一个灶台,还到公社供销社买回来一口大铁锅。 四名女知青被董队长安排在社员刘春阳家暂时借住,她们住在了李春阳家那一间半偏房里。那一间半偏房是紧靠着三间正房搭建的泥草房,比正房矮一点,偏房里有火炕有锅灶,四个女知青居住那是绰绰有余。 安顿好知青们的住处,董队长把从公社粮站领回的知青们的口粮按人口分成了两份,男知青们一份,女知青们一份,因为受居住条件所限,男女知青只能分开做饭吃。看知青们都不太会做饭,董队长就让他媳妇到队部义务帮助男知青们学习烧火做饭,董队长的媳妇还把家里的咸菜和菜窖里的萝卜土豆送给知青们吃。 住在刘春阳家的四名女知青也不会做饭,刘春阳的媳妇就主动帮助她们,教她们点火烧炕,教她们和面贴饼子蒸窝头,教她们炖菜熬大碴子粥。看着刘春阳的媳妇这么善良这么热情,女知青们都很感动。 刘春阳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孩,当时十一岁,叫刘大凤。二的是个男孩,当年八岁,叫刘小龙。这两个孩子都很聪明,长得也好看,就是都没读书。当时三道沟大队没有小学,孩子们要读书,就得去五里路外的金沙沟小学。因为去金沙沟要过独木桥,三道沟大队的孩子很少有人去读书。 自从谭爱娣她们住到刘春阳家,刘春阳家的两个孩子常到知青们居住的房子里玩,知青们还把从上海带来的糖块给大风和小龙吃。当时三道沟大队的社员们虽然生活上没有困难,可对于糖果饼干之类的食品,孩子们还真很少见到,更别说吃到了。吃了谭爱娣她们给的糖果,刘大凤姐弟俩特别高兴,看到女知青们就姐长姐短地叫,叫得别提有多甜了。 4月初的天气,东北边陲还挺冷,比上海最冷的时候还冷。当时还没到农忙时节,知青们偶尔到队部里点个卯开个会,有时也干点零活,女知青们还跟着董队长上山拉了几趟烧柴。那时的人非常淳朴善良,董队长带领知青们上山打柴都是义务工,队里也不给他记工分。 很快,三队的社员们都知道上海来的女知青个个都漂亮,长得就跟画上的仙女一样。最漂亮的当属谭爱娣,她个头高,牙齿白,眉毛浓,眼睛大,皮肤白净,说话还愿意笑,十六岁的年龄,像花一样的模样。私下里,常听到队里年轻小伙子们谈论,他们说这辈子要是能娶个像谭爱娣那么漂亮的媳妇,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知刘小龙听谁说了什么还是谁教的他,那天回到家看到知青们,他就当着大家的面说:“知青姐姐,我长大了要娶知青姐姐做媳妇。”刘小龙虽然是个八岁的孩子,可他的话一出口,大家都不好意思了,谭爱娣臊得满脸通红。她伸手在刘小龙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以后不许这样胡说。”“就说,就说,我长大了就要你给我做媳妇。”刘小龙说完,也打了谭爱娣一下子,转身跑回屋去。 那天晚上准备睡觉时,谭爱娣刚钻进被窝躺下,突然坐了起来,她用手一摸褥子,湿了一大片。这下谭爱娣急眼了,她板着脸问那三位女知青:“这是谁弄的?是谁把我的褥子弄湿了?”“爱娣,你什么意思呀?谁会弄湿你的褥子呀,不会是你自己尿湿了褥子赖我们吧。”一名叫朱小梅的女知青挺生气的,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 谭爱娣没再吱声,她把褥子卷起来放在炕梢的木箱子上,把被子铺一半盖一半,侧身躺下闭上了眼睛。那一夜,谭爱娣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弄湿了自己的褥子。 第二天一早,谭爱娣第一个起床,她把自己的褥子抱到院子里,搭在了那根用来晾衣服晾被褥的松木干上。不尽快把褥子晒干,睡觉也不舒服呀。 刚吃过早饭,董队长的媳妇给谭爱娣她们送来了两棵酸菜和一点土豆,一进院子她就看到了晾在松木干上的褥子,心里暗自思忖:这上海知青还尿炕啊?都多大了呀。就在这时,西邻居王大嫂也来给女知青们送来咸菜和几个萝卜,看到松木干上晾晒的褥子,她就问董队长的媳妇:“他婶子,这是上海知青的褥子吧,她们还尿炕啊?”“不会吧,我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董队长媳妇知道王大嫂好说话,她担心王大嫂出去乱说,就岔开话题,说:“大嫂,你家还有萝卜啊,我家早就没有了。”她俩把菜送到知青们居住的偏房了,董队长的媳妇就拉着王大嫂回家了,她怕王大嫂话多,让知青们尴尬。 没多久,村里就有了传言,说上海来的女知青尿炕,褥子尿湿了一大片。这话肯定是王大嫂说的,董队长的媳妇对谁都没说,就连董队长她都没告诉。听到了村里的传言,谭爱娣她们感觉很难堪很尴尬,她们都不敢出门了。刘春阳的媳妇偷偷问谭爱娣:“爱娣,你有尿炕的毛病啊?”这一问不要紧,谭爱娣委屈地哭了起来。哭够了,谭爱娣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刘春阳的媳妇觉得蹊跷,她就去问她儿子:“小龙,你跟我说实话,爱娣姐姐的褥子是咋回事?要不说实话,看你爸咋收拾你。”“她要不答应给我做媳妇,我还往她被窝里浇水。”刘小龙说出了实话。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刘春阳的媳妇狠狠揍了刘小龙一顿,让刘小龙当面给知青姐姐道了歉,并把小龙恶作剧的事情如实情告诉了左邻右舍,上海女知青尿炕的传言才算得到澄清。好在到了1970年秋后,大队为知青们盖了新房子,成立了知青集体户,谭爱娣她们不在刘春阳家借住了,这个令人尴尬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1971年初夏,大队部腾出了两间房子,办起了小学校,谭爱娣和一名男知青被安排到小学当民办教师,十岁的刘小龙也去读书了,他成了谭爱娣的学生。因为那次往被窝倒水的恶作剧,谭爱娣对刘小龙的印象不是那么好,她很少给刘小龙好脸色。后来看刘小龙学习很用功,学习成绩很出色,也不像以前那样淘气了,见面就喊谭老师好,谭爱娣也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转眼就到了1975年,谭爱娣有幸被推荐上了大学,朱小梅接替谭爱娣去小学当了民办教师。离开三道沟大队那天,乡亲们一直把谭爱娣送到村头,才依依不舍和她告别。谭爱娣刚转身要走,刘小龙追了上来,他把几个煮鸡蛋塞到谭爱娣的书包里,流着眼泪说:“谭老师,要是我能考上大学,到时你能给我做媳妇吗?”“好,等你考上了大学,我就给你做媳妇。”谭爱娣不假思索,随口就说了这么一句。 谭爱娣大学毕业后回到了上海,在银行做了一名职员。1983年,刘小龙真的考上了东北电力大学。接到大学通知书后,刘小龙写信告诉了谭爱娣,他只说了很多感谢谭老师的话语,并没有说别的。那时谭爱娣已经结婚三年了,她的女儿已经两岁了。 时隔这么多年,每当说起在东北插队落户的那段情生活经历,谭爱娣还记忆犹新,她说永远忘不了善良的乡亲们,永远忘不了那段青葱岁月,刘小龙往她被窝里浇水的恶作剧她也没有忘记,只是一想起当年刘小龙说长大了要娶她做媳妇的事情,她就觉得尴尬和不安。尴尬的事情倒也无所谓了,因为那时刘小龙还是个孩子。不安的是,离开三道沟大队那天,她答应过刘小龙,说他考上大学就给他做媳妇。当时是一句玩笑也好,是为了鼓励刘小龙也罢,现在想想谭爱娣总觉得不妥当,自从刘小龙考上大学后,她就断了和刘小龙的联系,因为她已经不能兑现自己的那句承诺了。 刘小龙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他会记恨她吗?这个事情成了谭爱娣心里难以释怀的牵挂。她也很想回第二故乡看看知青们,可她总为自己当时的那句承诺感到不好意思,她怕刘小龙把她的话当真。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刘小龙早该把那句话忘记了吧,我觉得谭爱娣老师没必要为此纠结,刘小龙长大后也会明白的,谭老师当初的那句话就是为了鼓励他努力考上大学。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