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林晚找到我,说要给我办上海积分落户的时候,我正在阳台抽烟。
这是半年来的第一次。
半年前,我戒了。因为她说备孕,闻不得烟味。
可今天,我没忍住。
烟雾缭绕,我看着窗外陆家嘴璀璨的灯火,那些曾经以为伸手可及的梦,此刻像玻璃碎片,每一片都扎得我心口生疼。
“陈阳,你听见我说话没?”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这让我觉得无比讽刺。
我掐灭烟头,转身,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平静地看着她。
“我的积分?”
我轻声重复,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在问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啊!你的学历和工作年限,再加上我的加持,这次肯定没问题的!”她走过来,想挽我的胳膊,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笑了,笑得胸口发闷。
“我的积分名额,半年前,不是已经给了徐致远吗?”
一句话,空气瞬间凝固。
林晚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和林晚是大学同学,从校服到婚纱,走了整整十年。
我是农村出来的,她是上海郊区的,骨子里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毕业后,我们像所有沪漂一样,一头扎进了这座钢铁森林。
最初的日子,是真的苦。
我们租在城中村,七拐八拐的巷子,头顶是蜘蛛网一样的电线,终年不见阳光。
房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卫生间是公用的,一到晚上就得排队。
我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996是常态,为了多拿点项目奖金,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
林晚在一家外企做行政,工作体面,但薪水不高。
她总说:“陈阳,你辛苦了,等我们买了房,有了上海户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上海户口”,这四个字,像一个魔咒,是我们所有奋斗的终极目标。
它意味着孩子的教育,意味着父母的医疗,意味着我们能在这座城市真正扎下根,而不是永远当一个“外地人”。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像两只陀螺,被抽得飞速旋转,不敢停歇。
我拼命加班,从普通程序员干到项目组长,工资翻了几番。
她也没闲着,下班后去读在职研究生,考各种职业证书,只为能多攒几分。
我们省吃俭用,不敢逛街,不敢旅游,甚至不敢生病。
我妈有一次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阳阳,你和小晚,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我看着身边累得睡着了的林晚,眼圈一热,对着电话那头说:“妈,再等等,等我们稳定下来。”
这一等,就是八年。
八年里,我们搬了五次家,从阴暗潮湿的城中村,搬到了能看见阳光的老破小,再到陆家嘴附近这个能俯瞰黄浦江的高档小区。
房子是租的,但生活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好。
去年,我们终于攒够了首付。
我爸妈拿出了他们一辈子的积蓄,还把老家拆迁分的补偿款,一分不留地全给了我。
我记得我爸把那张存着七十万的银行卡交给我时,那双手,布满老茧,抖得厉害。
他说:“阳阳,爸妈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了。在上海买房,别委屈了小晚。”
我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当场就哭了。
签购房合同那天,林晚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她说:“陈阳,我们终于有家了。”
我也抱着她,感觉这十年的所有辛苦,都值了。
房子有了,就差户口了。
我们把所有的资料摊在桌上,一遍遍地计算积分。
林晚是硕士,有高级职称,积分远高于我。
按照政策,夫妻一方满足条件,另一方和子女可以随迁。
我们算来算去,林晚的分数,加上房产加分,刚刚好,压线达标。
我们激动得一夜没睡。
我抱着她,一遍遍地说:“老婆,我们成功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上海扎根了!”
她也紧紧地抱着我,眼里闪着光:“是啊,以后我们的孩子,就是上海人了!”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我们开始规划未来,看婴儿房的装修,看附近的学区,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了好几个。
我以为,苦尽甘aio,我们终于要迎来自己的好日子了。
可我忘了,生活永远比剧本更狗血。
递交材料的前一周,徐致远来了。
徐致远是林晚的“竹马”,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两家关系极好。
他来上海比我们早,自己开了家小公司,算是小有成就。
这些年,他和我们一直有联系。
林晚说,他就像她的亲哥哥。
我也一直把他当朋友,公司有什么技术难题,他一个电话,我能熬夜帮他解决。
他那天来,脸色很差。
一进门就猛灌了一杯水,然后看着林晚,欲言又止。
林晚问他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说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急需一笔投资,但投资方有个硬性条件,要求公司法人必须有上海户口。
他说,他自己的积分算了算,还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几分,卡死了。
“就差几分?”林晚紧张地问。
“嗯,”徐致远点点头,苦笑着说,“就差一个配偶的学历加分。我……我还没结婚。”
我当时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但没多想。
毕竟,这种事,我们帮不上忙。
可我没想到,林晚接下来说的话,直接把我打进了地狱。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恳求。
“陈阳,要不……我们把名额先给致远用?”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这次先不申请了,把机会让给致远。”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你疯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道我们为了这个户口,等了多少年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林晚也急了,眼圈红了,“可是致远他现在是火烧眉毛了!他的公司是他全部的心血,要是倒了,他就全完了!”
“他的公司完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无法理解她的逻辑,“那是他的事!我们凭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他?”
“陈阳,你怎么能这么说?致远不是外人!他帮过我们多少次,你忘了吗?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是谁帮我们找的房子?你上次换工作,是谁帮你做的内推?”
她说的这些,我当然记得。
可那和我们拿十年青春换来的未来,是一回事吗?
“一码归一码!那些人情,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还!钱,或者别的,都可以!但这是户口!是我们一家人的未来!”我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
“可除了这个,我们还有什么能帮他的?”林晚哭着说,“钱?我们刚买了房,哪里还有钱?陈阳,算我求你了,我们就帮他这一次!”
“我们再等半年,就半年!半年后,政策说不定就松了,到时候我们再申请,一样的!”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得我鲜血淋漓。
一样的?怎么会一样?
人生有多少个半年可以等?
我爸的心脏一直不好,医生说最好能来上海做个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可没有本地医保,那费用就是个天文数字。
我一直盼着,户口下来,就把他们接过来。
这些,她都忘了吗?
那场争吵,是我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
我们把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吼了出来。
最后,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地哭。
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我心软了。
十年感情,我终究是舍不得。
我蹲下身,抱着她,声音沙哑:“小晚,别哭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以为我的妥协,能换来她的理解和感激。
可我错了。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早出晚归,每天都说要去帮徐致远处理公司申请材料的事。
有时候,她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我问她,她就说,陪投资方吃饭,没办法。
我心里不舒服,但又告诉自己,要相信她。毕竟,他们是“兄妹”。
递交材料那天,我也去了。
看着林晚和徐致远站在一起,以“夫妻”的名义,在文件上签下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我像个被捉奸在床的丈夫,狼狈地别过头。
徐致远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谢了!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煎熬。
林晚和徐致远的联系,并没有因为事情办完而减少,反而更加频繁。
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甚至有一次,我加班回来,看到徐致远送她到楼下,两人在车里聊了很久。
我站在小区的树荫下,像个幽灵,看着那辆刺眼的宝马。
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他们只是朋友。
可心里的那根刺,越扎越深。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我不再问她去了哪里,见了谁。
她也不再关心我工作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段时间,我爸的病情加重了。
我妈在电话里哭着说,县里的医院不敢收,让转到省城去。
我连夜买了票赶回家。
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的父亲,我心如刀割。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你爸这情况,最好能去上海的大医院,那边的技术和设备都好。但……费用不低。”
我握着缴费单,手抖得厉害。
如果,如果我们的户口办下来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我在老家待了一周,林晚只打过一个电话,轻描淡写地问了问情况,然后就说她公司忙,挂了。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把父亲安顿在省城的医院,请了最好的护工,然后一个人回了上海。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迎接我的是一室清冷。
我坐在沙发上,从天亮坐到天黑。
我想了很多。
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
想我们在城中村,分吃一碗泡面的日子。
想我们拿到新房钥匙时,相拥而泣的场景。
那些曾经的美好,如今都变成了戳心的利刃。
我开始怀疑,我这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我娶的是爱情,可到头来,我好像只是她通往理想生活的一块踏脚石。
如今,她有了更好的选择,这块石头,是不是就该被踢开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戒了半年的烟,又重新抽了起来。
只有尼古丁的麻痹,才能让我暂时忘记心口的剧痛。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折磨逼疯的时候,林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向我提出了那个可笑的请求。
“我的积分名额,半年前,不是已经给了徐致远吗?”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陈阳,你……你别这么说。那不是给,是……是借。”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借?”我冷笑一声,“户口名额这种东西,也能借?林晚,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ട്ട辱我们这十年的感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切地走上前来,试图拉我的手,“致远那边已经办好了,现在轮到我们了,不是吗?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来找你商量了吗?”
“商量?”我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到让她踉跄了一下。
“半年前,你把我们的未来拿去当人情的时候,跟我商量了吗?”
“你为了他,跟我大吵大闹,逼我同意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爸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等着来上海治疗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陪你的‘好哥哥’庆祝他拿到上海户口,平步青云!”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咆哮。
积压了半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林晚被我吼得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阳,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跟致远真的没什么!我帮他,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家人!”
“家人?”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林晚,你搞清楚,我,还有我爸妈,才是你的家人!徐致远,他姓徐,不姓林,更不姓陈!”
“你为了他,把我们一家人的希望都掐灭了!现在你还有脸来跟我说,我们是家人?”
我一步步逼近她,眼里的红血丝,像要爆开一样。
“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的积分,我的未来,从你把它让出去的那一刻起,就跟你,跟这个家,没有关系了。”
“陈阳,你非要这么说吗?”林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委屈和指责,“我承认,半年前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委屈了你。但是,我也是为了我们好啊!”
“为我们好?”我简直要气笑了,“你把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叫为我们好?”
“致远他答应了!”她急急地辩解道,“等他的公司步入正轨,他会给我们投资,让我们自己开个工作室!他还会帮我们介绍资源,到时候我们赚的钱,比现在多得多!这难道不是为我们好吗?”
原来,还有这样的“承诺”。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承诺,就能赌上全部身家的女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为了几块钱优惠券,能坐一小时公交去另一家超市的林晚吗?
“所以,这就是你牺牲我的理由?”我冷冷地问。
“这不是牺牲!这是投资!是长远规划!”她还在试图说服我。
“够了!”我打断她,感觉多听一个字都是对我的凌迟。
“林晚,我不想听你的这些大道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今天,是我,或者我爸,急需这个户口来救命,而徐致远只是想锦上添花。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向她。
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转身走回阳台,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
“陈阳,你别这样……”她跟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我点燃烟,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脸。
“林晚,我们之间,完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平静得不像话。
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不……不要……”她慌了,彻底慌了,“陈阳,你别说气话!我们十年的感情,怎么能说完就完?”
“十年?”我笑了,烟灰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一哆嗦。
“是啊,十年。我用了十年,才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哭着上来抱住我,“我爱你,陈阳!我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你的未来,还是你和徐致远的未来?”我轻轻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她的身体僵住了。
眼神开始闪躲。
就是这一瞬间的闪躲,击溃了我最后一道防线。
原来,我不是多疑,也不是小心眼。
有些事情,早已有了预兆,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走吧。”我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走!”她抓住我的衣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马上去帮你准备材料,我们马上去申请积分,我发誓,这次一定是为了你!”
“晚了。”
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林晚,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不!不晚!”她几乎是尖叫起来,“陈阳,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有房子,我们有共同财产,我们是合法夫妻!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我!”
她的话,突然点醒了我。
是啊,我们是合法夫妻。
我们有共同财产。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却再也感觉
不到一丝心疼的脸,一个念头,疯狂地在脑中滋生。
你不是觉得委屈吗?
你不是觉得你是为了我们好吗?
那我就让你看看,你所谓的“好”,到底毁了什么。
我掐灭了烟,转过身,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我们这个“家”。
这个我用父母的血汗钱,和我十年的拼搏换来的地方。
我的目光,从昂贵的沙发,扫到智能的家电,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
“你说的对。”
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她不寒而栗的力量。
“我们是合法夫妻,我们有共同财产。”
“所以,我们来算一笔账吧。”
林晚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这个。
“算……算什么账?”
“算算这个家,到底是谁的。”我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姿态像一个准备谈判的律师。
“这套房子,总价八百万。首付三成,二百四十万。”
我看着她,清晰地报出每一个数字。
“这二百四十万里面,有五十万,是我们这些年攒的。这一点,我不否认。”
“剩下的,一百九十万。”我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其中,七十万,是我爸妈给我的,是他们养老的钱,是老家拆迁的补偿款。有银行转账记录,收款人是我,附言写得很清楚,‘给儿子陈阳购房用’。”
“另外一百二十万,是我工作这些年,公司发的项目奖金和年终奖,全部存在我个人名下的一张卡里,流水清晰可查。”
“林晚,按照婚姻法规定,婚前个人财产,以及婚后父母明确赠与给一方的财产,属于个人财产。”
“也就是说,这首付的二百四十万里面,至少有一百九十万,是我的个人财产。”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们之间那层名为“夫妻”的虚伪外衣,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林晚的嘴唇开始哆嗦,她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抬起眼,目光冷冽,“这套房子,你只占了二十五万的份额。而我,占了一百九十万。”
“我们婚后共同还贷的部分,我们可以平分。但是房子的所有权,大部分,是我的。”
“不……不可能!”她尖叫道,“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房子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是吗?”我从抽屉里拿出购房合同和一堆银行流水单,拍在桌子上。
“房产证上写两个人的名字,不代表份额就是一人一半。到了法庭上,法官会看资金来源。林晚,你是个读过书的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她看着桌上那堆白纸黑字,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连连后退。
“还有。”我没有停下的意思。
“楼下那辆车,三十万,是我用婚前存款买的,登记在我个人名下,属于我的个人财产。”
“这个家里的装修,家电,五十万,大部分是我刷信用卡付的,账单都在,还款记录也都是从我的工资卡里扣的。”
“林晚,你告诉我,这个家里,除了你这个人,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
我的话,残忍,却句句属实。
这些年,她赚的钱,基本都花在了她自己身上。买包,买衣服,做美容。
她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说,她出去见客户,要穿得体面,也是为了这个家。
我信了。
我心甘情愿地把所有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我觉得,男人养家,天经地义。
可到头来,我的付出,成了她可以随意挥霍,随意赠与他人的资本。
而我,成了那个最可笑的傻子。
“陈阳!你混蛋!”
林晚终于崩溃了,她冲上来,想撕碎桌上的那些文件。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她生疼。
“我混蛋?”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在你把我的尊严,我父母的希望,我们十年的感情,踩在脚下,去捧你那个‘好哥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混蛋?”
“在你拿着我挣的钱,去维持你光鲜亮丽的生活,却在背后捅我一刀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混蛋?”
我甩开她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晚,我以前是爱你,但不代表我傻。”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协议离婚。房子归我,我把你出的那二十五万,以及婚后共同还贷你承担的一半,折算成现金给你。车子,存款,本就是我的。我们好聚好散。”
“第二,”我看着她惊恐的眼睛,缓缓说出更让她绝望的话,“我们不离婚。但是,我们要签一份婚内财产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这套房子,以及其他所有财产的份额归属。从此以后,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是我的。我们AA制。”
“你……你做梦!”她嘶吼着,“我不会离婚!我也不会签什么协议!陈阳,你别想甩开我!”
“是吗?”我冷笑,“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我倒想让法官评评理,一个妻子,拿着丈夫家的血汗钱买了房,却把唯一能让丈夫一家安身立命的户口指标,送给了自己的竹马。你猜,法官会怎么判?”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咨询过律师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那是我下午去见律师时,特意录下来的。
律师清晰、冷静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逐条分析着我们的财产分割,以及我在婚姻中的弱势地位和情感伤害。
“……陈先生,根据您提供的证据,您在财产分割上,占有绝对优势。另外,您妻子将夫妻共同争取的重要资源(户口指标)擅自赠与第三人,严重损害了您的合法权益,并对您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在离婚诉讼中,您可以主张精神损害赔偿……”
录音放完,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一向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我,会变得如此冷静,如此决绝,甚至……如此有心计。
是她逼我的。
是她亲手,把我从一个爱她如命的丈夫,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敌人。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走过去,把那份我早已打印好的《婚内财产协议》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签,或者不签,你自己选。”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直到这一刻,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懈,巨大的疲惫和痛苦,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捂着脸,终于,无声地痛哭起来。
十年。
我的十年青春,我的十年爱情,就这么,变成了一纸冰冷的协议,一堆无情的数字。
可笑,又可悲。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林晚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她不再试图跟我说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眼神空洞。
她大概是在权衡利弊。
离婚,她几乎是净身出户,带着几十万现金,重新回到起点。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她将一无所有。
不离婚,签下那份协议,她就等于失去了对这个家的掌控权。她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而是一个需要为自己开销负责的“合租客”。
这对一向骄傲,并习惯了由我供养的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羞辱。
我没有催她。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很难。
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回头路。
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她,信任她。
与其在无尽的猜忌和怨恨中互相折磨,不如快刀斩乱麻,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这三天里,我没有闲着。
我给省城的医院打了电话,详细询问了我爸的病情和后续治疗方案。
医生说,如果能转到上海瑞金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成功率会高很多。
但手术费用,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需要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查了我的所有银行卡,这些年为了买房,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
现在手头能动的钱,只有不到十万。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如果,如果半年前,户口办下来了,我爸就能享受上海的医保,我们自己只需要承担一小部分。
可是现在……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开始疯狂地给朋友、同事打电话,开口借钱。
人情冷暖,世态炎炎。
有的人,听我说完,直接就找借口挂了电话。
有的人,倒是客气,但言语之间,满是推诿。
只有大学时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二话不说,给我转了五万。
他说:“陈阳,我知道你难。这点钱不多,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我握着手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在我危难时倾囊相助。
而一个我爱了十年,同床共枕的妻子,却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何其讽刺。
第三天晚上,林晚终于找我了。
她坐在我对面,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那份协议,就摆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
“我签。”
她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签完,她把协议推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复杂。
“陈阳,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拿起协议,看着上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签名,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我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这是你选的。”
“是。”她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选的。我选了一条,让自己变成笑话的路。”
她站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不是要给你爸治病,缺钱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三十万。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愣住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这些年的工资,我知道,除去开销,根本攒不下多少。
“你不用管。”她别过脸,不看我,“就当是……我还你的。”
我还想再问,她却已经走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钱,来得太蹊T了。
第二天,我拿着那张卡,去了银行。
输入密码,查询余额。
三十万,一分不差。
我没有动那笔钱,而是让银行查了最近的流水。
当看到那笔三十万的转账记录时,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转账人,是徐致远。
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我的头顶。
愤怒,屈辱,恶心……种种情绪,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
好啊!
真是好啊!
我的妻子,为了给我父亲治病,竟然去向她的“好哥哥”借钱!
她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一个需要靠情敌的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废物吗?
我拿着银行流水单,冲回家,一脚踹开了卧室的门。
林晚正在化妆,被我吓了一跳。
“陈阳,你干什么!”
我把那张流水单,狠狠地摔在她脸上。
“这是什么?!”
她看到上面的名字,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去查了?”
“我不该查吗?!”我怒吼道,“林晚,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是不是觉得羞辱我还不够,还要用这种方式,把我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我没有!”她也激动起来,“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你缺钱,我只是想尽一份力!”
“帮我?用他的钱来帮我?”我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我宁愿去街上要饭,也不会用他一分钱!”
“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她哭着喊道,“钱就是钱,哪有什么区别?现在救人要紧啊!”
“有区别!”我一拳砸在梳妆台上,镜子应声而裂。
“这笔钱,是你用什么换来的?!”我死死地盯着她,问出了那个我最不敢问,却又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她没有回答。
但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原来,那根刺,不是我的错觉。
原来,那份所谓的“兄妹情”,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真是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
我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的恶心。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陈阳……”
“我让你滚!!”
我抓起床上的枕头,被子,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一股脑地朝她扔过去。
“带着你的东西,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那天,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惨烈,也最难看的一场争吵。
最后,她被我推出了门外。
我靠着门,听着她在外面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拍门声,从愤怒,到哀求,再到咒骂,最后,渐渐远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一地狼藉,感觉自己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麻木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讨好的声音。
“喂,是……是陈阳先生吗?”
“我是。”
“您好您好,我是徐致远徐总的助理。是这样的,徐总他……他出事了。”
我心里一沉。
“他怎么了?”
“他……他因为涉嫌合同诈骗和商业贿赂,被经侦带走了。”
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让我联系您,说……说只有您能救他了。他说,林晚小姐是拿她名下的房产份额做的抵押,才从他那里借的钱。现在他出事了,那份抵押合同,可能会牵连到林晚小姐,甚至……甚至会影响到您的房子。”
挂了电话,我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合同诈骗?
商业贿赂?
房产份额抵押?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像炸弹一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突然想起,林晚签下那份财产协议时,决绝又悲凉的眼神。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从徐致远那里拿到三十万。
那不是借。
那是交易。
她用自己在这套房子里,仅剩的那一点点份额,换来了给我父亲治病的钱。
她以为,她是在弥补。
却不知道,她把自己,也把我们这个家,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我拿起那份刚刚签下的婚内财产协议,又看了看手机上那个陌生的号码。
一阵冷笑,从我的喉咙里溢出。
徐致远。
林晚。
你们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我没有立刻去找林晚,也没有去理会那个助理的电话。
我需要冷静。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一夜。
我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
林晚的背叛,徐致远的算计,还有那份该死的抵押合同。
愤怒过后,是彻骨的寒冷。
我意识到,我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套房子,是我父母的血汗,是我唯一的根基。
如果因为林晚的愚蠢和徐致远的贪婪,导致房子被查封,那我将一无所有。
不,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份《婚内财产协议》。
幸好,我们已经签了。
这份协议,白纸黑字地明确了房产的主要份额属于我个人。
这是我的第一道护身符。
其次,是徐致远涉嫌犯罪。
他与林晚签订的抵押合同,是在他犯罪期间进行的。
这份合同的合法性,本身就存疑。
如果能证明,林晚是在被欺骗,或者不知情的情况下签订的,那么这份合同,很可能被认定为无效。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那个律师朋友的电话。
我把所有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告诉我:“陈阳,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愤怒,也不是去找林晚算账。你要做的,是保全自己的财产。”
“第一,立刻去房产交易中心,查询你房子的状态,看是否已经被冻结或抵押登记。”
“第二,收集所有对你有利的证据。包括你父母给你转账的记录,你个人收入的流水,以及那份婚内财产协议。”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找到林晚,让她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尤其是她和徐致远签订抵押合同的细节。我们需要证明,她是在非自愿或者被误导的情况下签的字。”
律师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陈阳,你不能倒下。
你身后,还有病重的父亲,还有为你付出了一切的母亲。
你必须扛过去。
挂了电话,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先在网上查了房产信息,万幸的是,目前还没有显示任何异常状态。
也许是徐致远刚被抓,流程还没走到那一步。
我把所有的证据文件,都扫描备份,存进了云盘。
做完这一切,我才开始去找林晚。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一个一个地给她可能投奔的朋友打电话。
最后,在她一个闺蜜那里,找到了她。
我赶到她闺蜜家楼下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
我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
她似乎很意外,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几分钟后,她撑着一把伞,出现在单
元门口。
她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憔悴,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拉开车门,让她上车。
车里,一片死寂。
只有雨刮器,在单调地来回摆动。
“徐致远出事了。”我开门见山。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
“他的助理给我打电话了。”我看着前方,语气平静,“他还告诉我,你拿房子的份额,跟他签了抵押合同。”
林晚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她低下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对不起……”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打断她,“我现在只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
也许是我的冷静,让她感到了一丝依靠。
也许是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半年前,徐致远的公司确实遇到了危机。
但远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他利用林晚对他的信任和愧疚,夸大了困难,骗取了那个宝贵的户口名额。
他拿到户口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拉投资,挽救公司。
而是利用这个上海户口的身份,去做了几笔非法的生意,其中就涉及到了合同诈骗。
而最近,我因为父亲的病急需用钱。
林晚走投无路,只能再次求助于徐致远。
徐致远假意答应帮忙,却提出了一个恶毒的条件。
他让林晚签一份协议,将她在这套房子里所占的份额,以三十万的价格,“抵押”给他。
他说,这只是一个形式,等他的资金周转过来,随时可以赎回。
他还说,这是为了让她在我面前有个交代,听起来更像是“借”,而不是“给”。
林晚当时六神无主,又急于弥补对我的亏欠,竟然就这么信了。
她签下了那份,足以毁掉我们一切的合同。
听完她的讲述,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天灵盖。
这个女人,是愚蠢,还是天真?
或者说,在她的心里,徐致远的任何话,都比我的感受,来得重要。
“合同呢?”我问。
“在他公司的保险柜里。”
“一式几份?”
“两份,都在他那。”
我闭上眼,感觉一阵眩晕。
连合同都不拿到自己手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阳,”林晚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颤抖,“我们……我们的房子,会不会被收走?”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怕了。
我睁开眼,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心里没有半分怜悯。
“我不知道。”
我甩开她的手,发动了车子。
“但现在,我们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报警。”
“报警?!”林晚尖叫起来,“不行!报警的话,我……我也会有事的!”
“那你希望我们的房子被法院查封,我们两个都流落街头吗?”我冷冷地反问。
她瞬间噤声。
“林晚,你听清楚。”我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徐致远是诈骗犯。你,是受害者。”
“我们要主动去经侦大队,把你被他欺骗,签下抵押合同的事情,说清楚。我们要证明,你是被胁迫的,是不知情的。”
“只有这样,那份合同才有可能被认定为无效。我们的房子,才有可能保住。”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犹豫。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自己被牵连,怕事情闹大,怕身败名裂。
“我……”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我看着她懦弱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拿出手机,作势就要拨打110。
“别!”她一把按住我的手,哭着摇头,“我去!我跟你去!”
看着她崩溃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我只是在想,这段从校服开始的爱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爱上的,只是我想象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女孩。
而她,也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陪她在这座城市里,奋斗打拼的伙伴。
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一样。
我要的,是一个家。
而她要的,或许只是一个通往更高阶层的跳板。
徐致远的出现,只是一个催化剂,加速了我们之间问题的爆发。
就算没有他,也迟早会有李致远,王致远。
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笼罩了我。
我不再愤怒,不再怨恨。
我只是想尽快地,处理好眼前这一地鸡毛,然后,开始我自己的新生活。
我带着林晚,去了经侦大队。
在路上,我反复叮嘱她,该怎么说,哪些是重点。
我让她强调自己的无知,强调对徐致远的盲目信任,强调自己是在被欺骗和误导的情况下,才签下了那份合同。
她像个木偶一样,一一记下。
到了经侦大队,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李的警官。
他听完我们的陈述,又看了我提供的各种证据,表情严肃。
“情况我们了解了。”他说,“徐致远的案子,目前还在侦办阶段,涉及面很广。你们提供的这个情况,我们会进行核实。”
“至于那份抵押合同的效力问题,最终需要由法院来裁定。但你们作为受害方,主动来报案,提供线索,这对你们是有利的。”
从经侦大队出来,天已经黑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要把这座城市的浮华,都冲刷干净。
林晚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陈阳,”她小声地叫我,“我们……回家吗?”
回家?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家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是离婚协议书。
“我已经签好字了。”我说,“财产分割,就按照我们之前签的那份婚内协议来。我不会多占你一分,但也绝不会再让你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她看着那份协议,身体摇摇欲坠。
“非要……这样吗?”
“是。”我点头,语气坚定,“林晚,我们放过彼此吧。”
她没有接那份协议,只是站在雨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脸颊。
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没有再理会她,转身,走向我的车。
坐进车里,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雨幕中。
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我关掉收音机,一脚油门,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家。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顺利。
几天后,我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是徐致远的债权人,将徐致远、林晚,还有我,一并告上了法庭,要求我们共同偿还徐致远的债务,并主张那份抵押合同有效,要求处置我们的房产。
我拿着传票,手脚冰凉。
我没想到,徐致远欠下的,竟然是一笔高达数百万的巨款。
而那份抵押合同,成了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林晚。
她作为第二被告,和我一起站在了被告席上。
我们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法庭上,原告律师咄咄逼逼,言辞犀利。
他坚称,林晚与徐致远的抵押合同是双方真实意愿的表示,合法有效。
他甚至拿出了一些林晚和徐致远平时吃饭、同行的照片,试图证明他们关系匪浅,存在利益输送的可能。
我请的律师,则据理力争。
他向法庭提交了我们报案的记录,以及林晚被欺诈的证据链,主张那份抵押合同是在欺诈胁迫下签订的,应属无效。
双方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
我坐在被告席上,听着那些关于法律、证据、合同的争辩,感觉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我只是偶尔,会瞥一眼身边的林晚。
她全程低着头,身体一直在发抖。
庭审持续了一整天,最后,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走出法院,天色已晚。
林晚叫住了我。
“陈阳。”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她说,“都是我不好,把你牵扯进来。”
我沉默了片刻,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如果……如果房子真的保不住,我会把我名下所有的钱都给你。然后……我去打工,慢慢还你。”
我转过身,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真正的悔恨和绝望。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突然就淡了。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等判决吧。”
我说完,转身离开。
等待判决的日子,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我每天都活在焦虑和恐惧中。
我怕接到法院的电话,怕那个最坏的结果。
我甚至开始做噩梦,梦见我们的房子被贴上了封条,我和我爸妈,流落街头。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徐致远的那个助理打来的。
他说,徐致远在里面,为了争取立功减刑,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他是如何一步步设计,欺骗林晚,拿到户口名额,并诱骗她签下抵押合同的全过程。
他还交代,那份抵押合同,是他伪造了林晚的签名,在房产交易中心做的备案。
因为林晚本人,根本没有亲自到场。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
我立刻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了我的律师。
律师告诉我,这是决定性的证据。
伪造签名办理的抵押登记,在法律上,是绝对无效的。
我的房子,保住了。
挂了电话,我冲到阳台,对着窗外,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吼。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喜悦,是释放,也是对这段时间所有煎熬的告别。
一个月后,法院的判决下来了。
那份抵押合同,被认定为无效。
房子,完完整整地,保住了。
我和林晚的离婚判决,也同时下来了。
法院支持了我们的离婚请求,财产分割,完全按照我们之前签订的婚内协议执行。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阳光很好。
我走出法院,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
我给老家的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我让她准备一下,过几天,我就回去接她和我爸,来上海。
来我们自己的家,接受最好的治疗。
电话那头,母亲喜极而泣。
挂了电话,我站在法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一片平静。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林晚。
她也刚刚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那份判决书。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澈。
她看到我,朝我走来。
“陈阳。”
“嗯。”
我们相对无言。
许久,她才开口。
“恭喜你。”
“也恭喜你。”我说。
她笑了笑,有些苦涩。
“我……准备离开上海了。”
我有些意外,但随即释然。
“去哪里?”
“回老家吧。”她说,“这座城市,太大,太浮华,不适合我。”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真诚。
“陈阳,这十年,谢谢你。也……对不起。”
说完,她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我爱了十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里。
我知道,我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
没有怨恨,也没有留恋。
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经过一个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很蓝,云很白。
我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回家的机票。
新的生活,正在等着我。
而关于上海,关于爱情,关于这个我曾为之奋斗了十年的城市,或许,正如那首歌里唱的: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