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的冷气开得很足。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屏幕上是丈夫的行程记录,“常用同行人”那一栏躺着个陌生的名字。备注是“小安”。上周三下午三点,从陆家嘴到南京西路。上周五晚上七点,从静安寺到徐家汇。今天上午十点,从公司到一家我从未听过的咖啡馆。我关掉屏幕。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隧道里的风扑在脸上。玻璃窗映出我的脸,三十四岁,眼角有了细纹,但妆容依旧得体。米白色西装套裙,珍珠耳钉,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微光。结婚八年了。“叮——”门开了。我随着人流走进车厢,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汤炖好了,晚上回来喝。你爸今天去买了只老母鸡。”我回了个“好”字。车厢轻微摇晃,灯光忽明忽暗。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广告牌,那些斑斓的光影在瞳孔里拉成模糊的色带。两天前,也是这个时间,我下班回家。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屋里飘着油烟味。陈默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额角有汗。“回来了?饭马上好。”“嗯。”我换上拖鞋,把包挂在玄关。餐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清炒西兰花,糖醋排骨。都是我爱吃的。陈默端着汤碗出来,热气腾腾。“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我问。“项目阶段性汇报结束,老板放我们早点走。”他把汤放在隔热垫上,擦了擦手,“尝尝看,我新学的玉米排骨汤。”我舀了一勺,吹了吹。“怎么样?”“不错。”我说。他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深了些。四十岁的男人,身材保持得还好,只是发际线开始有后移的迹象。我们公司做金融咨询,他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技术总监。都是加班成常态的行业。“对了,”他夹了块排骨到我碗里,“下周末高中同学聚会,你去吗?”“看情况吧,可能加班。”“哦。”他低头扒饭。沉默了几秒。“你上次说的那个积分落户的事,”他忽然开口,“有进展了吗?”我筷子顿了一下。“还在排队。”我说,“今年名额特别紧。”“哦。”他又应了一声。那顿饭吃得有些安静。饭后他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邮件。手机屏幕亮着,工作群里消息不断。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八年前,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没想过户口会成为问题。我是北京人,他是江苏人。我们在上海相遇,恋爱,结婚。最初觉得,两个高学历、高收入的人,在上海落户只是时间问题。但政策一年比一年紧,积分制度越来越复杂。三年前,我的积分终于够了。那时候陈默的分数还差一截。我们商量过,要不要先用我的名额落户,再慢慢等他的。但最后,我做了另一个决定。我把名额给了林远。我的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他当时在上海一家三甲医院当医生,急着落户是为了孩子上学。他妻子是外地户口,孩子眼看要上小学了。“反正你也不急,”林远在电话里说,声音里满是感激,“陈默的积分明年应该就够了。我先用着,等你们需要的时候,我再想办法。”陈默知道后,没说什么。他只是那天晚上很晚才睡,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生气了?”“没有。”他声音闷闷的,“你决定就好。”“林远他们家情况特殊,孩子等不起。”“我知道。”后来林远顺利落户,孩子进了对口的好学校。他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席间敬了我三杯酒,说这份情他记一辈子。如今半年过去了。陈默的积分还是没够。他的年龄分在减,社保基数涨得慢,职称评定又卡住了。而我,因为把名额让了出去,需要重新积累居住年限。“其实也不急,”陈默洗完碗出来,擦着手说,“反正现在租房也能住。”我没接话。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还是母亲:“汤里我放了枸杞和红枣,补气血的。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我按灭屏幕,起身去洗澡。热水冲下来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水声很大,盖过了外面的电视声。镜子上蒙了一层雾气,人影模糊。那天晚上,陈默睡得很沉。我侧身躺着,看着他的背影。呼吸均匀,肩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结婚八年,我们很少吵架。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可有些东西,像地下的暗流,你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在流动。第二天是周六。我醒的时候,陈默已经起来了。厨房传来煎蛋的香味。我揉着眼睛走出去,他正把早餐端上桌。“早。”他说,“煎蛋还是溏心的。”“谢谢。”我们面对面坐着吃饭。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餐桌上切出一块明亮的光斑。他的手机放在桌角,屏幕朝下。“今天有什么安排?”我问。“下午要去公司一趟,有个线上会议。”他说,“你呢?”“约了客户谈事,可能晚点回来。”“好。”短暂的沉默。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格外清晰。“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下周三我可能要出差,去杭州两天。”“周三?”“嗯,一个技术交流会。”我点点头,没再问。饭后他收拾餐桌,我回房间换衣服。化妆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见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表情很专注,嘴角有一丝很淡的笑意。那笑意我熟悉。是那种放松的、愉悦的状态。但他很快察觉到我的视线,抬起头,笑意收敛了。“怎么了?”“没事。”我转回头,继续画眼线。出门前,他站在玄关穿鞋。我拎着包,忽然开口:“你最近好像挺忙的。”“项目赶进度。”他系好鞋带,站起身,“年底了,都这样。”“注意休息。”“你也是。”门关上了。我一个人站在玄关,看着鞋架上两双并排摆放的拖鞋。一双灰色,一双米色。都是去年一起买的,说好穿坏了就换新的。但我的那双还很新。下午见完客户,我提前回了家。屋里空荡荡的,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灰尘在光柱里舞蹈。我换了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响了。是林远。“在忙吗?”“没有,在家。”我说,“怎么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谢谢你。”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苗苗这次期中考试,语文数学都是班级前三。老师说按照这个趋势,初中进重点班没问题。”“那是孩子自己努力。”“没有你的帮忙,我们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他顿了顿,“你和陈默最近怎么样?他落户的事有进展了吗?”“还在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认识人社局的人,可以帮忙问问。”“不用了,顺其自然吧。”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点开了陈默的微信对话框。上一次聊天是昨天上午,他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回“随便”。他说“那我来安排”。往上翻,都是这样的日常对话。吃什么,几点回,记得带伞,记得吃药。像两个合租室友的沟通记录。我退出微信,打开了那个行程共享的APP。这是我们刚结婚时装的,说好彼此开放定位,为了安全。但后来很少看,几乎忘了它的存在。直到上周。我在找一份文件,需要用他的手机。他当时在洗澡,手机放在床头充电。我拿起来,指纹解锁——我们的手机互相录了对方的指纹,说是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文件没找到。但我不小心点开了那个APP。然后看见了“常用同行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个名字,那个备注,那些频繁重合的行程轨迹。时间,地点,一次,两次,三次。我放下手机,走进浴室。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脸。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那天晚上陈默回来得比平时晚。他说加班。我坐在客厅等他,电视开着,但没看进去。十一点,钥匙转动的声音。他进门,看见我,愣了一下。“还没睡?”“等你。”他换鞋,挂外套,动作有些迟缓。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咖啡味,还有一丝很淡的香水味。不是我的。“吃饭了吗?”我问。“吃了,和同事一起。”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怎么不开大灯?”“这样挺好。”昏暗的台灯光线下,他的侧脸显得疲惫。眼袋很重,胡茬冒出来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陈默。”“嗯?”“我们结婚几年了?”他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疑惑:“八年啊,怎么突然问这个?”“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很暖,但我的手是冰的。“手这么凉。”他搓了搓,“是不是空调开太大了?”“可能吧。”“明天我早点回来,我们出去吃?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那家日料吗?”“好。”他笑起来,眼角纹路更深了。这个笑容我看了八年,曾经觉得温暖,现在却觉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那天晚上我们做爱了。很沉默,像完成一项任务。结束后他很快睡着了,呼吸平稳。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着他的呼吸声,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凌晨三点,我轻轻起身,拿起他的手机。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盖上,解锁屏幕。那个APP还在。点开,常用同行人——小安。行程记录密密麻麻,最近的是今天下午,从公司到一家酒店,停留两小时十七分钟。两小时十七分钟。我放大地图,那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在徐家汇。我知道那个地方,路过很多次,从来没进去过。退出APP,打开微信。通讯录里没有“小安”。搜索,也没有。可能删了。或者,用了别的备注。我点开他的朋友圈。最近一条是三天前,转发了一篇技术文章。往下翻,都是工作相关的内容。很干净,干净得像刻意打理过。相册里,最近的照片是上个月我们一起去爬山拍的。我站在山顶,风吹乱头发,他搂着我的肩,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那天阳光很好。他说,等我们老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我说好。我把手机放回床头柜,重新躺下。陈默翻了个身,手臂搭在我腰上。很自然的动作,像过去的几千个夜晚一样。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第二天是周日。陈默醒得比我早。我假装还在睡,听见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关上卧室门。过了一会儿,厨房传来豆浆机工作的声音。我睁开眼,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该摊牌吗?怎么摊?大吵一架,摔东西,质问,哭闹?那不像我。我们公司处理过那么多婚姻财产纠纷的案子,我看过太多撕破脸的场面。当众羞辱,互揭伤疤,争财产,争孩子。最后都很难看。我不想那样。不是因为我善良。是因为我不喜欢脏。豆浆机的声音停了。我起床,洗漱,换衣服。走出卧室时,早餐已经摆好了。豆浆,油条,小笼包。“早。”陈默系着围裙,“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下午吧。”我在他对面坐下,“上午我想整理一下书房。”“好。”吃饭的时候,我们都没怎么说话。阳光很好,照在餐桌上,包子冒着热气。这样的场景很日常,很温馨。如果我不知道那些行程记录的话。饭后他洗碗,我进了书房。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我只是需要一点空间。书架上摆满了书,大部分是他的技术类书籍,还有我的法律和金融类。最上层放着一个相框,是我们结婚那天的照片。我穿着白色婚纱,他穿着黑色西装,两个人都笑得很傻。那时候真年轻。眼睛里有光,对未来充满期待。我拿下相框,擦了擦上面的灰。玻璃反射出我的脸,三十四岁,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在看照片?”陈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转过身,他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两杯茶。“嗯。”我把相框放回去,“突然想看看。”他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茶。茉莉花的香味飘出来,很淡。“我们好久没拍合照了。”他说。“是啊。”“下次出去玩的时候多拍点。”“好。”他环顾书房,目光扫过书架,书桌,窗台上的绿植。最后落在我脸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问,“感觉你心不在焉的。”我捧着茶杯,热气蒸在脸上。“陈默。”“嗯?”“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他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他想了想:“说要对彼此忠诚,要互相扶持,要白头偕老。”“还有呢?”“还有……”他皱眉,“太多了,具体哪句?”“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不要骗我。”我看着他的眼睛,“直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就是觉得,夫妻之间,诚实很重要。”我喝了口茶,水温刚好,“欺骗比背叛更伤人,你说呢?”沉默。书房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窗外的阳光很亮,能看见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墙上的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声音很清晰。“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听到什么?”我反问。他又沉默了。我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楼下小区的花园里,有孩子在玩耍,笑声传上来。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老人在打太极。很平常的周日早晨。“陈默。”我看着窗外,背对着他,“我这周看到你的行程记录了。”没有回应。只有呼吸声,略微急促。“那个‘小安’,是谁?”还是沉默。我转过身。他站在书房中央,手里还端着茶杯,但手指关节发白。脸色很难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同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什么同事?”“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我带她。”“带实习生需要去酒店吗?”我问,语气很平静,“上周三下午,上周五晚上,还有昨天下午。两小时十七分钟,在徐家汇的酒店。做什么项目需要去酒店做?”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茶杯在他手里微微颤抖,茶水晃出来,洒在手背上。他没感觉到烫。“苏蔓,”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什么样?”我走回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这几天整理的。行程记录,酒店发票——我在你外套口袋里找到的,消费记录——我查了你的信用卡账单。需要我都摆出来吗?”文件夹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盯着那个文件夹,像盯着一个炸弹。“你调查我?”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了血丝。“我只是在确认事实。”我说,“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这是你说的。”“所以你就在背后查我?”“如果你没有做,我查也查不出什么。”我迎上他的目光,“陈默,我要听实话。现在,就在这里。”他放下茶杯,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了抓。然后走到书房的单人沙发上,重重坐下。“她叫安冉,二十五岁,今年刚研究生毕业,进我们部门实习。”他开口,声音疲惫,“我是她的 mentor。”“然后呢?”“她很聪明,也很努力。但性格有点内向,不太合群。其他实习生排挤她,工作上故意给她使绊子。”他顿了顿,“我看不过去,就多关照了一些。”“关照到床上去了?”“没有!”他猛地抬头,“我们没有上床!”“那去酒店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第一次是上周三,她负责的一个模块出了问题,甲方催得急。我们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两点,还是没解决。她说她知道附近有家酒店,会议室可以租用,环境安静,效率高。我就同意了。”“然后呢?”“然后我们在酒店会议室工作到晚上十点,终于把问题解决了。”他说,“那天太晚,我们就在酒店各自开了房间休息。第二天直接去公司。”“发票显示只有一个房间。”他愣住了。“我……”“继续。”“第二次是上周五,她说为了感谢我,请我吃饭。吃完饭下大雨,打不到车。她说她住的公寓就在附近,去她那儿坐坐,等雨小点再走。”“你去了?”“去了。”他声音更低了,“但只待了半小时,雨小了我就走了。”“半小时足够做很多事。”“我们什么都没做!”他提高音量,“苏蔓,你相信我!”“第三次呢?昨天下午,两小时十七分钟,在酒店。也是工作?”他不说话了。头垂得很低,肩膀垮下来。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哭了。”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几乎听不见,“说家里逼她回老家结婚,说她不想回去,说在上海只有我理解她。我……我就是安慰她一下。”“怎么安慰的?”“抱了抱她。”他说,“就只是抱了抱。”“在酒店房间里抱了两小时?”“我们……我们聊了很多。她的家庭,她的压力,她的梦想。”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了泪光,“苏蔓,你知道吗,跟她聊天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像现在,每天就是工作,房贷,车贷,还有……”“还有什么?”“还有我们的事。”他看着我,“八年了,我们之间好像只剩下日常琐事。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付账单。没有激情,没有惊喜,甚至没有好好聊过天。”我靠在书桌上,双手环胸。“所以你就去找别人聊天?”“不是找,是刚好遇到了。”他抹了把脸,“我知道我不该去酒店,不该单独见她。但我当时……我就是觉得很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暂时忘掉那些压力。”“什么压力?”“所有的压力!”他突然激动起来,“工作的压力,生活的压力,还有……还有落户的压力!”他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步。“你知道我每次填那些积分表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觉得自己像个商品,被各种指标打分。年龄,学历,社保,职称……少一分都不行。而你,你把名额让给了别人,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决定了。”“我们商量过的。”“是,你跟我商量了。但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停下来,看着我,“林远是你发小,你们一起长大,情分深。我理解。但我是你丈夫,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让他先落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的积分一直不够怎么办?”“你说你不急。”“那是因为我不想给你压力!”他声音哽咽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怪你。但我心里……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每次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在上海安家落户,孩子上对口的学校,我都觉得……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哭了。四十岁的男人,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受伤的动物。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窗外孩子的笑声还在继续,阳光还是那么好。但书房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所以,”我开口,声音很平静,“你出轨,是因为我让出了落户名额?”“不是出轨!”他抬起头,满脸泪痕,“我没有出轨!我只是……只是需要一点理解,一点温暖。安冉她……她崇拜我,需要我。在你这里,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在我这里,你是我丈夫。”我说,“我们一起还房贷,一起规划未来,一起面对所有问题。这难道不是理解和支持?”“是,但不够。”他摇头,“我需要的是……是被需要的感觉。在你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工作不够好,收入不够高,连个户口都搞不定。但在她面前,我是 mentor,是前辈,是可以依靠的人。”我明白了。不是身体出轨。是情感出轨。是婚姻里的疲惫,生活的压力,中年危机的焦虑,在一个年轻女孩的崇拜和依赖中找到了出口。比肉体出轨更复杂,也更难处理。“你爱她吗?”我问。他愣住了。“我……我不知道。”他坦白,“我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轻松,自在,没有压力。但爱……我爱的是你,苏蔓。八年了,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这一部分让你累了。”“是。”他承认,“我累了。我们都累了。”我走到沙发边,坐下。和他面对面,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鸿沟。“陈默,我们离婚吧。”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大。“什么?”“我说,离婚。”我重复,“既然你觉得这段婚姻让你这么累,既然你需要在别人那里找温暖,那我们分开吧。你去找你的轻松自在,我过我的生活。”“不!”他扑过来,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苏蔓,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见她,不该去酒店,不该说那些话。但我没有出轨,我没有背叛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的手在抖,很用力地抓着我的手,抓得我生疼。“放开。”“我不放!”他哭得更厉害了,“我不能失去你。这八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是我混蛋,是我不知足。你打我骂我都行,但不要离婚。”我看着他的脸。这张看了八年的脸,此刻涕泪横流,狼狈不堪。曾经我觉得这张脸很英俊,很可靠。现在只觉得陌生。“陈默,你听我说。”我抽出手,“婚姻不是慈善,不是施舍。你累了,我可以理解。生活压力大,我也有同感。但解决方式不是去找别人诉苦,更不是用欺骗来维持表面的和平。”“我知道,我知道错了。”“你知道错,是因为被发现了。”我说,“如果我没发现,你会继续。每周见她,聊天,拥抱,在酒店房间里待两小时。然后回家,继续做我的好丈夫。对吗?”他无法反驳。“所以,离婚是对彼此负责。”我站起来,“我会找律师,协议离婚。财产分割按法律规定,该你的不会少。房子可以卖掉,钱一人一半。如果你不想卖,我搬出去,你按市场价补偿我一半。”“苏蔓……”“就这样吧。”我走向门口,“今天我先去我妈那儿住。你冷静一下,我们也都需要时间想想。”“等等!”他追上来,从背后抱住我,“不要走。求你了,不要走。”他的脸埋在我肩头,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我的衣服。手臂箍得很紧,像怕我消失。“陈默,放手。”“不放。”“放手!”我用力挣脱,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说,“四十岁的男人,跪在地上哭,求女人不要离开。这就是你在她面前的样子吗?也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他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嘴唇颤抖。“我……”“你想在她面前维持的光辉形象,在我这里碎了一地。”我拉开书房门,“我们都给自己留点体面吧。”我走出书房,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行李。动作很快,只拿必需品。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笔记本电脑,重要文件。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就够了。陈默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收拾。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尊雕像。最后我拉上拉链,拎起箱子。走到玄关,换鞋。“苏蔓。”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们真的……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系好鞋带,直起身。“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现在需要空间。你也需要。”“要多久?”“不知道。”我打开门,拉着行李箱走出去。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我们住了五年的家。电梯下行,数字一格一格跳。镜子映出我的脸,依旧平静,看不出情绪。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很疼,但还能忍。到一楼,电梯门开。我拉着箱子走出去,阳光刺眼。掏出手机,叫了辆车。等车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我们住的那栋楼,十八层,左边数第三个窗户。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车来了。司机帮我把箱子放进后备箱。我坐进后座,报了我妈家的地址。车子启动,驶出小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熟悉的红绿灯。八年了,这个城市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却依然没有真正接纳我们。或者说,是我们没有真正接纳彼此。手机震动。是陈默发来的微信:“对不起。我会等你。多久都等。”我没回。按灭屏幕,看向窗外。街景飞速后退,像倒带的电影。我想起八年前,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租的第一个房子只有三十平,但很开心。每天一起挤地铁,一起在路边摊吃晚饭,一起规划未来。那时候真穷,但真有希望。现在呢?房子一百二十平,贷款还剩十五年。两辆车,车位费每月一千二。年薪加起来超过百万,但总觉得不够花。物质丰富了,心却空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车在我妈家小区门口停下。我付了钱,拉着箱子走进去。老式公房,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杂物。爬到五楼,敲门。门开了。我妈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她看见我手里的箱子,愣了一下,“这是……”“和陈默吵架了。”我简单地说,“来住几天。”“吵架?”她皱眉,“吵什么架?你们俩不是从来不吵架吗?”“总有第一次。”我把箱子拉进门。屋里飘着熟悉的饭菜香,是家的味道。我爸从客厅探出头,看见我,摘下老花镜。“蔓蔓回来了?”“嗯,爸。”“陈默呢?”“他忙。”我没多说,把箱子拉进我以前的房间。房间还保持着原样,书架上摆满了我少女时代的书,床上铺着碎花床单。放下箱子,我坐在床边。疲惫感突然涌上来,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躺下去,盯着天花板。这里的天花板很低,有一块水渍,形状像云。小时候我总盯着那块水渍想象,那是天空,是海洋,是另一个世界。现在它只是一块水渍。“蔓蔓。”我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喝点。”我坐起来,接过杯子。“说说吧,怎么回事。”她在床边坐下,“真吵架了?”我捧着杯子,热气蒸在脸上。“妈,如果你发现爸出轨,你会怎么做?”她愣住了。“你爸?他敢!”“我是说如果。”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们那个年代,离婚是天大的事。要是真出了这种事,多半是忍着。为了孩子,为了脸面,为了这个家。”她看着我,“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受过高等教育,经济独立,谁离了谁都能活。所以……”“所以?”“所以看你自己。”她握住我的手,“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说什么都没用,得你自己想清楚,这段婚姻还要不要,这个人还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坦白,“我发现了他的行程记录,他和一个女实习生频繁见面,还去了酒店。他说没上床,只是聊天,拥抱。他说他累了,需要理解和温暖。”我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酒店?几次?”“三次。”“每次多久?”“最长的一次两个多小时。”她摇头:“蔓蔓,男人和女人单独在酒店房间待两个多小时,你说只是聊天拥抱,你信吗?”“我不知道。”“那你问他,他承认有亲密举动吗?”“承认拥抱了。”“拥抱。”她重复这个词,语气复杂,“拥抱可以有很多种。朋友式的拥抱,安慰式的拥抱,还有……情人式的拥抱。他说是哪一种?”“他说是安慰。”“安慰需要抱两小时?”我没说话。我妈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背。“其实这种事,关键不在他做了什么,而在你怎么想。”她说,“你能接受吗?能原谅吗?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过日子吗?”“我不知道。”“那就别急着做决定。”她站起来,“先住下,冷静几天。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想想清楚。婚姻不是儿戏,离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她走到门口,又回头。“但蔓蔓,妈说句实话。如果是我,我忍不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是原则问题。”门轻轻关上。我喝完牛奶,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但睡不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八年的片段。婚礼上他给我戴戒指的手在抖。蜜月时在海边,他背着我走,说会背我一辈子。第一次买房,我们抱着合同在售楼处傻笑。我生病住院,他请假陪床,三天没合眼。还有那次,我流产,他抱着我哭,说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是啊,我们还年轻。但年轻的时候以为能跨越的山,到了中年才发现是跨不过的坎。手机又震了。是林远。“在干嘛?出来喝一杯?”我想了想,回复:“好。”发了个定位给他。半小时后,他到了小区门口。我下楼,看见他的车停在路边。黑色SUV,刚洗过,在路灯下反着光。上车,系安全带。“想去哪儿?”他问。“随便,安静点的地方。”他发动车子,驶入夜色。车厢里放着轻音乐,是他喜欢的爵士乐。我们都没说话,直到他把车开到一个滨江公园。停好车,我们沿着江边散步。晚风很凉,带着江水的气息。对岸是陆家嘴的璀璨灯火,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上海中心,像一座发光的森林。“说吧,怎么了。”林远开口,“电话里听你声音就不对。”我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陈默可能出轨了。”他愣住了。“什么?”“一个女实习生,二十五岁,他们单独见过三次,两次在酒店。”我说,“他承认拥抱了,说没上床。说是因为累了,需要理解和温暖。”林远沉默了很久。江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眯起眼睛。“你信吗?”“我不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了离婚。”“他呢?”“他求我不要离,说知道错了,会改。”林远转过身,面对着我。路灯下,他的脸半明半暗。“蔓蔓,作为朋友,我劝你冷静。作为男人,我告诉你,酒店房间待两小时,不可能只是拥抱聊天。”他顿了顿,“但作为……作为受过你恩惠的人,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开口。”“谢谢。”我们又走了一段。江面上有游船驶过,彩灯闪烁,传来隐约的音乐声。很热闹,但离我们很远。“其实,”林远忽然说,“我一直觉得,你和陈默的婚姻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什么意思?”“就是……你们从来不吵架,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相敬如宾。”他说,“但夫妻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矛盾?要么是有人一直在忍,要么是有人在逃避。”我苦笑。“原来旁观者看得更清楚。”“不是清楚,是直觉。”他看着我,“蔓蔓,你太要强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不肯示弱。陈默呢,他又太要面子。你们俩凑一起,表面和谐,底下可能早就千疮百孔了。”“所以是我的错?”“不是谁的错。”他摇头,“是相处模式出了问题。你们需要沟通,真实的沟通,哪怕吵一架,也比粉饰太平强。”我叹了口气。“现在沟通也晚了。”“不晚。”他说,“只要还想继续,就永远不晚。但前提是,两个人都想继续。”我们在江边走了很久,聊了很多。关于婚姻,关于爱情,关于中年人的疲惫。林远说他最近也在和妻子闹矛盾,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因为婆媳关系,因为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说,“你以为别人家幸福美满,其实关起门来都是一地鸡毛。”“那怎么办?”“能怎么办?修修补补,继续过呗。”他笑了,“除非实在修补不了,那就换新的。但换新的,也要面对新的问题。人生就是这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爸妈都睡了,客厅留了一盏小灯。我轻手轻脚洗漱,回到房间。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陈默的。还有十几条微信。“你在哪儿?”“回我电话好吗?”“我很担心你。”“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谈谈,好好谈谈。”“八年了,蔓蔓,你不能就这样判我死刑。”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我在你家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不走。”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路灯旁,果然站着一个人影。是陈默。他仰着头,看着这个方向。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我放下窗帘。回到床边坐下。手机又震了,还是他。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按了接听。“蔓蔓!”他的声音急切,“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在楼下,你能下来吗?我们谈谈。”“太晚了,明天吧。”“不,就现在。”他说,“我等你,多久都等。”“陈默,这样没意义。”“有意义。”他声音哽咽,“蔓蔓,这八年来,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我怕失去你,怕这个家散了。我知道我混蛋,我该死,但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闭上眼睛。“你上来吧。别吵醒我爸妈。”“好,好!”五分钟后,敲门声轻轻响起。我开门,他站在门外,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胡子拉碴。才一天不见,像老了十岁。我侧身让他进来,关上房门。我们坐在我房间的小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灯光昏暗,只有台灯的光晕。墙上贴着我少女时代的海报,已经泛黄。“蔓蔓,”他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这句话你今天说了很多遍了。”“但我真的……”他双手捂脸,“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可怜,想帮帮她。后来……后来就慢慢变了。我喜欢和她聊天,喜欢她看我的眼神,喜欢那种被需要的感觉。”“你需要的不是她。”我说,“你需要的是认可,是价值感。但你不该从别的女人那里找。”“我知道。”他放下手,看着我,“是我错了。我把工作的压力,生活的压力,还有……还有心里的不平衡,都发泄在了错误的地方。”“什么不平衡?”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比我能干。”他坦白,“工作比我好,收入比我高,人际关系也比我强。在你面前,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而安冉……她需要我,崇拜我。那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价值。”我明白了。不是不爱。是自卑。是中年男人的危机感。是在婚姻里失去了自我价值,需要在别处寻找存在感。可悲,但真实。“陈默,”我说,“我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我们一起奋斗到今天,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果你觉得有压力,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去找别人填补空虚。”“我现在知道了。”他抓住我的手,“蔓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和安冉彻底断绝联系,我会改,我会努力成为你需要的丈夫。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的手很烫,手心都是汗。我抽出手。“我需要时间。”“多久?”“我不知道。”“那……那我们先不离婚,好吗?”他哀求,“我们分居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你住这里,我住家里。你想见我就见,不想见我就不见。但别离婚,别放弃我们的婚姻。”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悔恨,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丝残余的爱意。八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好。”我说,“先分居。彼此冷静。”他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谢谢,谢谢你蔓蔓。”“但陈默,有些话我要说清楚。”我坐直身体,“第一,你必须立刻和那个安冉断绝所有联系。工作场合不可避免的接触,要保持绝对距离。第二,我们需要婚姻咨询。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咨询师,专门做夫妻关系治疗。如果你同意,我们下周开始。”“我同意,都同意。”“第三,”我看着他,“关于落户的事。当初我把名额给林远,是因为他孩子急着上学。但我确实没有充分考虑你的感受,这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弥补,尽快帮你把积分凑够。”他愣住了。“蔓蔓,我不是在怪你……”“但这件事确实成了你心里的刺。”我说,“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心里有刺不说,让它化脓,溃烂。所以我们要拔掉它,清理干净。”他眼睛又红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第四,”我继续,“我们需要重新定义我们的婚姻。过去的相处模式有问题,需要调整。我们要制定新的规则,明确彼此的界限和期望。”“什么规则?”“我会写下来,明天发给你。”我说,“如果你同意,我们就按规则来。如果不同意,那还是离婚。”“我同意,我什么都同意。”“别急着答应。”我摇
头,“好好看,好好想。婚姻不是儿戏,规则也不是儿戏。签了,就要遵守。违约,就要承担后果。”他用力点头。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他在忏悔,在保证。我听着,偶尔回应。凌晨一点,他该走了。送到门口,他转身看着我。“蔓蔓,我还爱你。从来没变过。”我没说话。他苦笑一下,走了。关上门,我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地板很凉,但心里更凉。刚才的冷静,理智,条分缕析,都是强撑出来的。现在撑不住了。眼泪终于掉下来,无声的,汹涌的。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怕吵醒爸妈,怕暴露脆弱。哭了一会儿,我站起来,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很难看,但真实。我盯着自己看了很久,然后刷牙,洗脸,回房间睡觉。第二天是周一。我请了假,没去上班。在家整理思绪,写那份“婚姻规则”。其实更像一份合同,条款清晰,权责明确。一共十条。1. 忠诚义务:双方承诺对彼此保持身体和情感的忠诚。不与异性单独约会,不发展超越友谊的关系。如有工作需要,需提前报备。2. 透明原则:手机、行程、社交账号彼此公开。不隐瞒,不欺骗。3. 沟通机制:每周至少一次深度沟通,时长不少于一小时。可以吵架,但不可冷战。4. 压力分担:工作、生活、家庭压力共同承担。任何一方感到压力过大时,有义务告知对方,共同寻找解决方案。5. 个人空间:尊重彼此的个人时间和兴趣爱好。每周各有一天“自由日”,可以单独活动,无需报备。6. 财务透明:家庭开支共同决策。个人收入存入共同账户,每月留出固定比例的零花钱。7. 家庭责任:家务分工明确,共同承担。如有变动,需协商。8. 成长支持:支持彼此的职业发展和个人成长。不攀比,不贬低。9. 冲突解决:如有分歧,以协商为主。协商不成,可寻求专业咨询。不可离家出走,不可暴力。10. 违约条款:如一方违反上述任一条款,另一方有权提出离婚。财产分割时,违约方少分或不分。写完后,我看了很久。很冰冷,像商业合同。但我觉得,婚姻本来就需要契约精神。爱情会淡,激情会退,但契约和责任不会。下午,我把文档发给了陈默。他很快回复:“收到了。我会认真看。”“晚上八点,我们视频讨论。”“好。”晚上八点,我打开笔记本电脑。陈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我们家的书房。他看起来比昨天好一些,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看完了?”我问。“看完了。”他点头,“我同意所有条款。”“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他看着摄像头,眼神认真,“蔓蔓,我知道这份合同很严格,但我觉得我们需要。过去的八年,我们太随意了,以为有爱就够了。其实不够,婚姻需要经营,需要规则。”“你能遵守吗?”“能。”他顿了顿,“但我也有一个请求。”“说。”“第十条,违约条款。”他说,“如果……如果我再次犯错,我接受离婚,也接受财产分割的惩罚。但如果是你……如果你遇到了更合适的人,我希望你也能遵守同样的规则。”我愣了一下。“你觉得我会出轨?”“不是。”他摇头,“我只是觉得,规则要对等。我不能要求你遵守,自己却享有特权。”“好。”我点头,“我同意。如果我们任何一方违约,都按第十条执行。”“那……那我们算和好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算。”我说,“我们只是达成了继续尝试的共识。距离和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亮起来。“没关系,我有耐心。多久都等。”我们又聊了半小时,关于具体怎么执行这些规则。比如每周的深度沟通放在周几,家务怎么分工,财务怎么管理。很琐碎,但必要。挂断视频后,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但同时也有一丝轻松,像终于把脓包挑破了,虽然疼,但能开始愈合了。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按规则来。每天早晚各一次视频通话,时间不长,十分钟左右。聊工作,聊天气,聊吃了什么。不聊感情,不聊过去。像两个刚开始交往的恋人,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周末,我们见了心理咨询师。咨询室很安静,米色的沙发,绿色的植物,淡淡的香薰味道。咨询师姓李,五十多岁,气质温和。第一次咨询,主要是听我们说。陈默说了他的压力,他的自卑,他和安冉的事。我说了我的发现,我的感受,我的决定。李老师听着,偶尔提问,引导我们说出更深层的想法。“听起来,”李老师说,“你们的问题不是出轨本身,而是出轨背后的东西。陈先生需要价值感,苏女士需要安全感。而你们都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满足。”我们沉默。“婚姻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她继续说,“有的需要被崇拜,有的需要被照顾,有的需要空间,有的需要陪伴。关键是要说出来,让对方知道。而不是指望对方猜,或者去别人那里找。”“我说过。”陈默低头,“我说过我觉得累。”“但你没说你需要什么。”李老师说,“‘我累了’是一句抱怨,‘我需要你多肯定我’是一个具体需求。前者让人烦躁,后者让人知道该怎么做。”我看向陈默。他也在看我。“还有苏女士,”李老师转向我,“你很强,很独立,这是优点。但在婚姻里,有时候需要示弱。让对方感觉到被需要,也是一种爱。”我抿了抿唇。“我试试。”第一次咨询结束,我们走出咨询中心。外面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我们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去喝杯咖啡?”陈默问。“好。”找了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点了两杯美式,一份提拉米苏。甜品是我要的,以前他总说我吃太多甜的会胖,现在不会说了。“李老师说得对。”陈默搅拌着咖啡,“我从来没明确说过我需要什么。我以为你知道,或者……或者我以为说了也没用。”“为什么觉得说了也没用?”“因为你总是做得很好。”他苦笑,“工作好,家务也打理得好,什么都不用。我觉得我说需要肯定,显得很矫情。”我沉默。原来我的“能干”,成了他的压力。“那以后你说。”我看着窗外,“需要什么,直接说。我会听,也会尽量做。但我不是超人,不可能每件事都做到完美。”“我知道。”他点头,“我也是。”提拉米苏上来了。我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很甜,有点腻,但心情好像好了一点。“安冉那边,”我问,“处理好了吗?”“处理好了。”他神色严肃,“我跟她坦白了,说我有家庭,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也接受了,说会申请调去别的部门。”“她没纠缠?”“没有。”他顿了顿,“其实她也知道这样不对。只是我们两个……都太脆弱了,互相取暖。但取暖的方式错了。”我没再问。有些细节,不知道比知道好。吃完甜品,我们各自回家。他回我们的家,我回我妈家。在地铁站分开的时候,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蔓蔓。”“嗯?”“谢谢你。”他眼睛里有光,“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我抽出手。“别谢得太早。路还长。”“我知道。”他笑了,笑容里有久违的真诚,“我会努力的。”我转身走进地铁站。没回头,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跟着我。第二周,第三周。我们继续咨询,继续按规则生活。每周一次深度沟通,真的聊了很多。聊小时候的事,聊梦想,聊恐惧,聊那些从来没说过的心里话。我发现,我其实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小时候被父亲打压,所以特别需要认可。不知道他母亲很强势,所以他习惯隐忍。不知道他其实想创业,但怕失败,不敢说。他也发现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强势的背后是缺乏安全感。不知道我独立是因为从小就被要求“要懂事”。不知道我让出落户名额时,其实也很纠结,但觉得那是“正确的事”。我们像重新认识了一遍。第四周,咨询师给了我们一个任务:约会。“像刚恋爱时那样,精心准备,用心相处。”李老师说,“找回心动的感觉。”我们约了周六晚上。陈默定的餐厅,一家法餐,很正式。我穿了条很久没穿的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还带了束花。玫瑰,十一朵,代表一心一意。“好久没送你花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接过,闻了闻,很香。餐厅环境很好,灯光柔和,音乐优雅。我们点了菜,开了瓶红酒。聊的都不是沉重的话题,而是最近看的书,电影,有趣的新闻。像两个普通的情侣在约会。吃到一半,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什么?”我问。“打开看看。”我打开,是一条项链。很简单的款式,吊坠是一颗小小的珍珠,周围镶着碎钻。不贵重,但很精致。“为什么送我这个?”“结婚纪念日礼物。”他说,“上个月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但那时候……没机会送。现在补上。”我愣住了。上个月,正是我发现他行程记录的时候。我们吵了架,我搬出来,差点离婚。谁还记得结婚纪念日?但他记得。“谢谢。”我轻声说,“但我没准备礼物。”“你不用准备。”他握住我的手,“你能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吃饭,就是最好的礼物。”我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切牛排。饭后,我们沿着外滩散步。江风很凉,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外套上还有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蔓蔓。”他忽然开口,“我想重新追你。”“什么?”“像当年追你那样。”他看着江面,侧脸在灯光下很柔和,“我知道我们结婚了,有责任,有承诺。但我想找回恋爱的感觉。不是因为是夫妻所以在一起,而是因为想在一起所以在一起。”我没说话。“你搬回来住吧。”他转头看我,“不是因为我要求,而是因为你想。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可以等。但我想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你。”我沉默了很久。江面上的游船缓缓驶过,彩灯倒映在水里,碎成一片斑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说,“等我准备好。”“好。”他笑了,“我等你。”那天晚上他送我回我妈家。在楼下,他轻轻抱了我一下。很轻,很快,像怕冒犯我。“晚安。”“晚安。”我上楼,回到房间。站在窗边,看见他的车还停在楼下。过了很久,才缓缓开走。我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珍珠温润,贴着皮肤。也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第五周,我主动约他。去了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面馆。很小的店,老板认识我们,看见我们就笑。“好久没来了啊。”“是啊,忙。”陈默说。点了两碗牛肉面,加辣,加香菜。热气腾腾的,吃了满头汗。很接地气,很舒服。“记得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经常来这儿。”陈默说,“那时候穷,吃碗面都觉得奢侈。”“现在不穷了,但还是觉得这家的面最好吃。”“因为这里有回忆。”我们相视一笑。吃完饭,我们去看了场电影。喜剧片,笑点很密。黑暗中,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没抽开。电影散场,已经十点多了。他说送我回去,我说不用,我自己打车。“那……明天见?”他问。“明天见。”第二天是周日,我们约好去超市采购。像普通夫妻一样,推着购物车,商量买什么。他拿了我爱吃的零食,我拿了他爱喝的气泡水。在生活用品区,我们挑新的毛巾。“这条怎么样?”他拿起一条灰色的。“太暗了。”“这条呢?”米色的。“还行。”“那就这条。”很平常的对话,但有种久违的温馨感。好像过去的裂痕在慢慢愈合,虽然还有疤,但不再流血了。结账的时候,他抢着付钱。“我来。”“AA吧。”我说。“不用。”他坚持,“让我来。”我没再争。走出超市,他拎着两大袋东西。我伸手想分担,他躲开。“我拎得动。”“很重的。”“不重。”他笑,“给老婆拎东西,天经地义。”我愣了一下。这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叫我“老婆”。很自然的称呼,好像我们从来没分开过。回到家——我妈家,他帮我把东西整理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柜子的放柜子。动作熟练,像在自己家一样。“我爸妈下午去阿姨家了,晚上才回来。”我说。“哦。”他顿了顿,“那……我帮你做晚饭?”“你会做什么?”“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紫菜汤。”他报菜名,“都是你爱吃的。”“好。”我们一起在厨房忙碌。他洗菜,我切菜。他炒菜,我递调料。配合默契,像过去的无数个夜晚。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噼里啪啦。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吃饭的时候,我们开了瓶啤酒。碰杯,清脆的响声。“Cheers.”“Cheers.”喝了口酒,他忽然说:“蔓蔓,我想好了。我不急着落户了。”“为什么?”“因为我想通了。”他夹了块鸡蛋给我,“户口很重要,但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有家,有爱。就算永远落不了户,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我看着他。“真的?”“真的。”他点头,“以前是我钻牛角尖了。觉得没户口就低人一等,就不是真正的上海人。但现在我觉得,是不是上海人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丈夫,你是妻子。这就够了。”我眼眶发热。“可是孩子……”“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他握住我的手,“如果有了,我们再想办法。教育不一定非要学区房,我们可以努力赚钱,送他去私立学校,或者……或者我们换个城市。北京,深圳,杭州,哪里都可以。”“你愿意离开上海?”“愿意。”他认真地说,“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伤心,是释然。“傻瓜。”我抹了抹眼睛,“上海挺好的,我们不走。落户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总会解决的。”“嗯。”他笑了,眼睛也红了,“我们一起。”那顿饭吃了很久。菜凉了又热,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梦想,关于那些曾经不敢触碰的话题。最后都醉了。我靠在他肩上,他搂着我的肩。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但我们都没看。“蔓蔓。”他轻声说,“我爱你。从来没变过。”“我知道。”我闭上眼睛,“我也爱你。”“那我们……和好了?”“嗯,和好了。”他抱紧我,很用力,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我也回抱他,感受他的心跳,他的温度。八年的婚姻,差点走到尽头。但幸好,我们都愿意回头,愿意修补,愿意重新开始。不是所有裂痕都能完全愈合。但有些裂痕,会成为花纹,让这段关系更有质感。那天晚上他没走。我们睡在我少女时代的床上,有点挤,但很温暖。他抱着我,我枕着他的手臂。像新婚时那样,亲密无间。半夜我醒来,发现他在看我。“怎么不睡?”“怕这是梦。”他轻声说,“怕醒来你又不见了。”“不是梦。”我亲了亲他的下巴,“我在这里。”他笑了,闭上眼睛。“睡吧。”“嗯。”第六周,我搬了回去。行李不多,一个箱子就够了。他开车来接我,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上车,系安全带。“欢迎回家。”他说。“谢谢。”车驶向我们的家。熟悉的路线,熟悉的风景。到小区门口,保安认得我们,笑着打招呼。“回来了啊。”“回来了。”陈默说。停好车,他拎着箱子,我拎着包。上楼,开门。屋里很干净,他特意打扫过。茶几上还摆了一束鲜花,向日葵,开得灿烂。“喜欢吗?”“喜欢。”我把花插进花瓶,放在客厅中央。阳光照进来,花瓣金黄金黄的,很有生机。他开始做晚饭,我在旁边帮忙。切菜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安冉那边……”“她已经调去北京分部了。”他说,“上周走的。走之前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对不起,祝我们幸福。我没回。”“为什么没回?”“因为没必要。”他看着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要向前看。”我点点头。晚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搂着我,我靠着他。很自然的姿势,像过去的八年一样。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更珍惜,更小心,更懂得感恩。手机响了,是林远。“喂?”“蔓蔓,听说你搬回去了?”他声音带笑,“和好了?”“嗯,和好了。”“那就好。”他说,“对了,跟你说个事。我托人打听了,陈默的积分还差几分,主要是职称那块。我认识他们行业评审委员会的人,可以帮忙问问。”“不用了。”我看了一眼陈默,“我们自己想办法。”“真不用?”“真不用。”我握住陈默的手,“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次,我们自己来。”挂断电话,陈默看着我。“林远?”“嗯,他说可以帮你弄职称。”“你怎么说?”“我说不用。”我靠回他肩上,“我们要靠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落户。哪怕慢一点,但心里踏实。”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谢谢。”“谢什么?”“谢谢你选择我。”他轻声说,“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电视里在播新闻,关于上海落户政策的新调整。积分制度又有变化,更严格,但也更公平。我们静静地看着。未来还有很多挑战。落户,孩子,事业,家庭。但这次,我们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我们是两个人,并肩作战。夜深了,我们洗漱上床。关灯,躺下。黑暗中,他握住我的手。“蔓蔓。”“嗯?”“我们会好好的,对吗?”“对。”我转身,面对他,“我们会好好的。”他笑了,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睡吧。”“晚安。”“晚安。”我闭上眼睛,很快入睡。一夜无梦,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阳光满室。他在厨房做早餐,哼着歌。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早。”“早。”他转头亲了我一下,“煎蛋马上好。”“嗯。”我坐在餐桌旁,看着他的背影。晨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很温暖,很踏实。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房贷扣款成功。还有一条,是公司HR发的,关于今年落户申请的提醒。我看了一眼,按灭屏幕。不着急。慢慢来。我们有时间,有一辈子。早餐上桌,煎蛋,牛奶,面包。很简单,但很美味。我们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今天下班我去接你?”他问。“好。”“想吃什么?”“你做的都行。”他笑了,眼角的纹路很深,但很好看。吃完饭,我们一起出门。电梯里,他牵住我的手。手心很暖,很有力。到楼下,他去开车,我站在门口等。阳光很好,天空很蓝。邻居家的狗在草坪上打滚,孩子们背着书包去上学。很平常的早晨,很平常的生活。但我知道,这不平常。这是失而复得的幸福,是修补后的完整,是经历风雨后更坚固的婚姻。车开过来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他发动车子。“走了。”“嗯。”车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红灯,停下。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爱你。”他说。“我也爱你。”我说。绿灯亮起。车继续前行,驶向新的一天。而我们的婚姻,也驶向了新的篇章。不是没有裂痕,而是学会了与裂痕共存。不是完美无缺,而是真实可贵。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婚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