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不是他的手机,是我的。
屏幕上弹窗预览着信息的一部分:“陈哥,我今天去办……积分的事情可能还需要……”
发送人:小安。
我坐在餐桌旁,碗里的鸡汤已经凉透了,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像某种计时器。
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陈默在洗碗。
我拿起手机,解锁,点开那条完整的消息。
“陈哥,我今天去办居住证积分模拟打分,系统显示我的社保基数还是不够。人事说可能要等到明年调基后才能达标。积分的事情可能还需要你帮忙想想办法,实在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消息发送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二分。
现在是八点十五分。
我关掉屏幕,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端起碗,将凉透的鸡汤慢慢喝完。油脂在舌尖化开,有点腻。
陈默从厨房出来,用毛巾擦着手。
“汤凉了吧?我给你热热?”他问。
“不用。”我说,起身收拾碗筷。
他没有坚持,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填充了客厅的空间。
我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水流声掩盖了电视的声音。
半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晚上。
“我想把落户的积分名额给周安。”陈默对我说。
我们刚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他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上海市居住证积分管理办法的细则页面。
我转头看他。
“周安?”我问,“你那个发小?”
“对。”陈默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没有看我,“他去年从广州调来上海分公司,一直在办积分落户。他孩子下半年要上小学,没有户口很麻烦。他老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异地医保报销比例低,压力很大。”
“所以呢?”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的积分已经够了。”陈默终于看向我,眼神里有种小心翼翼的恳求,“你的学历和职称加分比我高,你明年再申请,肯定也能过。但周安……他可能还要等两三年。孩子上学等不起。”
我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你想好了?”我问。
“我想帮他。”陈默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爸走得早,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现在他好不容易在上海站稳脚跟,孩子上学是大事。”
“那我呢?”我问,“我的事就不是大事?”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陈默放下平板,握住我的手,“你的条件比我好,晚半年申请没问题。而且我们还没孩子,不着急。周安那边是真的火烧眉毛了。”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茧。
我沉默了很久。
“如果你坚持的话。”最后我说,“但你要记住,这个名额,是你让出去的。”
陈默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我知道,谢谢你,清宁。”
他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没有回抱他。
现在,半年后。
周安发来了这条消息。
我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走出厨房。陈默还在看电视,财经新闻正在分析某个板块的走势。
我走到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周安给你发消息了。”我说。
陈默按遥控器的手顿了一下。
“哦,说什么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问积分的事情。”我说,“他的社保基数不够,今年可能办不下来,想让你帮忙想办法。”
陈默沉默了几秒。
“他之前跟我提过。”他说,“我让他先按正常流程走,实在不行再说。”
“再说?”我重复这两个字,“怎么再说?把你的名额给他,就是‘再说’的结果。”
陈默关掉电视,客厅突然安静下来。
“清宁,你别这样。”他转过身面对我,“周安确实有困难,我能帮就帮一点。而且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你明年再申请。”
“是说好了。”我看着他,“但没说好要一直帮他‘想办法’。他的困难是他的,不是我们的。”
“话不能这么说。”陈默的眉头皱起来,“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而且只是积分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我笑了,声音很轻,“陈默,我们结婚五年了。我为了你从北京来上海,放弃了原来的工作,从头开始。落户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
陈默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清楚。”他说,“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要翻旧账吗?”
“不是翻旧账。”我站起身,“是提醒你,有些决定,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我走回卧室,关上门。
没有锁。
我知道他不会跟进来。
躺在床上,我看着天花板。吊灯是五年前我们一起挑的,简约的北欧风格。当时陈默说,这个灯像蒲公英,光线柔和,适合卧室。
现在看,它只是一个发光的物体。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看,是工作群的消息,同事在讨论明天的项目会议。我扫了一眼,没有回复。
脑子里全是那条消息。
“积分的事情可能还需要你帮忙想想办法。”
需要。
帮忙。
想想办法。
这些词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某个地方。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陈默已经出门了。
餐桌上放着早餐:煎蛋、吐司、牛奶。煎蛋的边缘有点焦,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坐下,慢慢吃着。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这次是周安发来的好友申请,备注写着:“嫂子好,我是周安,陈哥的朋友。”
我盯着那个申请看了几秒,点了通过。
几乎是立刻,消息就跳了出来。
“嫂子好,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周安,陈哥应该跟您提过我。”
“昨天我给陈哥发了消息,关于积分的事情。我知道这很冒昧,但实在没办法了。”
“孩子上学的事情迫在眉睫,我这边条件确实不够。陈哥说您特别通情达理,当初能把名额让给我,我真的特别感激。”
“这次可能还需要陈哥再帮帮忙,看看有没有其他途径。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三条消息,一气呵成。
我放下筷子,打字回复。
“陈默已经上班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联系你。”
发送。
周安很快回复:“好的好的,谢谢嫂子。真的特别感谢。”
我没有再回。
吃完早餐,我收拾碗筷,换衣服出门。
地铁里人很多,早高峰的拥挤让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我抓着扶手,随着列车摇晃。
到公司后,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
工作能让人暂时忘记其他事情。
中午,同事林薇约我一起吃饭。我们在公司楼下的简餐店点了两份套餐。
“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林薇说,“是不是没睡好?”
“可能吧。”我搅拌着沙拉,“最近项目多,有点累。”
“陈默呢?他都不关心你?”林薇问。
“他也很忙。”我说。
林薇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
她是我在上海为数不多的朋友,知道我和陈默的一些事。当初我从北京来上海,她是我第一个同事,后来成了朋友。
“对了,你落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林薇问,“我记得你之前说在准备材料。”
“延期了。”我说,“明年再说。”
“为什么?”林薇惊讶,“你不是条件都够了吗?”
“陈默把名额给他朋友了。”我说得很平静。
林薇的叉子停在半空。
“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了些,“他把落户名额让给别人了?你同意了?”
“嗯。”
“你疯了?”林薇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震惊藏不住,“落户名额啊,这能随便让吗?而且凭什么?他朋友的事比你们自己的事还重要?”
“他说他朋友孩子上学急用。”我说。
“那他朋友的孩子是你们的孩子吗?”林薇问,“清宁,你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啊。”
我放下叉子。
“当时觉得,晚半年也没什么。”我说,“现在觉得,可能不是半年的问题。”
林薇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她问。
我摇摇头。
“没事,就是有点累。”
吃完饭回到公司,我继续工作。
下午三点,陈默发来消息。
“晚上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我回了一个“好”字。
关掉聊天窗口,我点开和周安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午。
我想了想,打字。
“周安,关于积分的事情,我想和你见面聊聊。”
发送。
几分钟后,周安回复了。
“好的嫂子,您什么时间方便?”
“明天晚上七点,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
约好时间,我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又要下雨了。
下班后,我没有立刻回家。
去了超市,买了些菜和水果。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
结账时,收银员问我有没有会员卡。
我摇摇头。
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雨已经下起来了。我没带伞,小跑着到地铁站,头发和肩膀都湿了。
回到家,屋里是暗的。
开灯,换鞋,把菜放进冰箱。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九点多,陈默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了。
“吃饭了吗?”我问。
“在公司吃了点。”他说,把外套扔在沙发上,“你今天怎么样?”
“还好。”我说,“周安加我微信了。”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找你干什么?”他的语气有点紧张。
“说积分的事。”我说,“我约他明天见面聊。”
“你约他见面?”陈默转过身看我,“聊什么?清宁,这事我来处理就行,你不用插手。”
“为什么我不能插手?”我问,“名额是我的,我让出去的。现在他还有‘后续需求’,我不能问问情况吗?”
“不是这个意思。”陈默走过来,在我面前坐下,“我是觉得,这是我和周安之间的事,你出面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你妻子,我们是一家人。你朋友的事,影响到我们家的事,我为什么不能问?”
陈默沉默了。
他低下头,双手交握在一起。
“清宁,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他说,“当初让名额给周安,是我考虑不周。但我真的只是想帮帮他,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我重复他的话,“陈默,我们结婚五年了。这五年里,你‘没想那么多’的事情,有多少?”
陈默抬起头,眼神里有诧异,也有慌乱。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说,“从我来上海开始,你的工作、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永远排在我前面。我理解你需要时间适应婚姻,理解你重视朋友情谊。但五年了,这个顺序是不是该变一变了?”
“我没有把你排在后面。”陈默的声音提高了些,“清宁,你不能这么说。我这几年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
“为了这个家。”我点点头,“那这个家里,我的位置在哪里?在你心里,我的事情排在第几位?”
陈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雨声透过窗户传进来,淅淅沥沥。
“明天我会去见周安。”我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堪。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件事到底要延伸到什么程度。”
我站起身,走向卧室。
“清宁。”陈默在身后叫我。
我没有回头。
第二天上班,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
下午六点,我收拾东西下班。
林薇走过来:“今天这么早?”
“约了人。”我说。
“陈默?”
“不是,他朋友。”
林薇挑眉:“就是那个占了你们落户名额的朋友?”
“嗯。”
“要我陪你去吗?”她问。
“不用。”我笑笑,“我自己能处理。”
“有事打电话。”林薇拍拍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
走出公司大楼,雨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咖啡馆在街角,装修得很温馨。我推门进去,铃铛叮咚响了一声。
周安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看见我,立刻站起身。
“嫂子。”他有些局促地打招呼。
我走过去,坐下。
服务员过来点单,我要了杯美式,周安点了拿铁。
“不好意思,这么忙还约您出来。”周安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自觉地搓着。
“没关系。”我说,“直接说正事吧。积分的问题,具体是什么情况?”
周安深吸一口气。
“我的社保基数不够。”他说,“去年调来上海时,工资没谈上去,基数比较低。今年公司整体调薪幅度小,我的基数还是没达标。人事说,按现在的政策,我可能还要等一年。”
“所以你找陈默,希望他再帮忙?”我问。
周安的脸红了。
“我知道这很过分。”他说,“当初陈哥把名额让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但现在孩子上学的事情真的等不了,学区房都看好了,就卡在户口上。”
“你孩子多大了?”我问。
“六岁,下半年上一年级。”周安说,“我老婆身体不好,孩子的事基本都是我在操心。如果能落户,孩子能在上海读书,医保问题也能解决,我老婆看病能省不少钱。”
他说得很诚恳,眼神里有真实的焦虑。
“陈默怎么说?”我问。
“陈哥说……他会想办法。”周安低下头,“但我知道这很难为情。所以我想着,能不能也跟您说说,看看有没有其他途径。”
“其他途径?”我重复,“比如?”
周安犹豫了一下。
“陈哥说……您条件好,明年申请肯定能过。如果……如果今年还能有名额的话,能不能……”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
“周安。”我说,“当初陈默把名额让给你,我同意了。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因为我尊重他的决定,也体谅你的难处。”
周安连连点头。
“我知道,嫂子,我真的特别感谢您。”
“但是。”我放下水杯,“帮助是有限度的。一个落户名额,已经是很大的情分了。现在你因为自己的条件不够,又来要求额外的‘想办法’,你觉得合适吗?”
周安的脸更红了。
“我知道不合适。”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我真的没办法了。陈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这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所以你就一而再地依靠他?”我问,“哪怕这会影响到他的家庭?”
周安愣住了。
“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周安,我问你。如果今天是你,你愿意把自己的落户名额让给朋友吗?如果让了之后,朋友还有更多要求,你会继续满足吗?”
周安沉默了。
服务员端来咖啡,放在我们面前。
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视线。
“我不会。”周安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陈哥他……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小他就照顾我,帮我。我习惯了。”
“习惯了。”我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这是应该的。”
“不是应该的。”周安急忙说,“我知道我欠陈哥很多。但我现在真的很难,孩子、老婆、工作压力……我每天都睡不着觉。”
他的眼圈红了。
我看着他,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廉价的西装,头发有点乱,脸上有疲惫的痕迹。
他是真的难。
但谁不难呢?
“周安。”我说,“我理解你的处境。但你要明白,陈默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家庭。他的决定,会影响到我,影响到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周安说,“所以我才想当面跟您道歉,也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要故意麻烦你们,实在是……”
他叹了口气,没说完。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的。
“这样吧。”我说,“积分的事情,我帮你问问。我有同事之前办过,可能知道一些政策细节。但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周安的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吗?谢谢嫂子!”
“但这是最后一次。”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无论成不成,以后关于落户、关于需要陈默‘帮忙’的事情,请你不要再找他了。”
周安的表情僵住了。
“嫂子……”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说,“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底线。陈默重情义,他不好意思拒绝你。但我是他妻子,我有责任保护我们的家庭。”
周安低下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过了很久,他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这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麻烦陈哥了。对不起,嫂子,是我太自私了。”
“你不是自私。”我说,“你只是习惯了依赖。但习惯是可以改的。”
周安苦笑了一下。
“我会改的。”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的咖啡凉了,一口没喝。
七点半,我起身告辞。
“账单我付过了。”我说,“你慢慢坐。”
“嫂子。”周安叫住我,“陈哥能娶到您,是他的福气。”
我笑了笑,没说话。
走出咖啡馆,天已经黑了。
路灯亮起来,街道上车来车往。
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没有立刻回家。
脑子里很乱。
周安的脸,陈默的脸,交替出现。
手机震动,是陈默发来的消息。
“你和周安见面了吗?”
我回:“刚结束。”
“怎么样?”
“回家说。”
发送后,我把手机放回包里。
走到地铁站,等车的时候,我看着对面广告牌上闪烁的光。
五年前,我第一次来上海。
陈默到机场接我,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
他说,向日葵代表阳光和希望,希望我在上海能开心。
那时候我们都相信,未来会很好。
列车进站,带起一阵风。
我上了车。
回到家,陈默已经在了。
他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但没看。
“回来了。”他说。
“嗯。”我换鞋,挂包。
“周安说什么了?”陈默问,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说积分不够,今年可能办不下来。”我说,“想让你再帮忙想办法。”
陈默的表情变得复杂。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会帮他问问政策。”我说,“但也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
陈默沉默了。
“你不高兴?”我问。
“不是。”陈默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绝情了?周安他真的很难。”
“所以呢?”我看着
他的眼睛,“因为他难,我们就要一直帮他?陈默,我们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父母。”
“我知道。”陈默说,“但他只有我了。”
“他还有他自己。”我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如果他不能,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责任。”
陈默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
“清宁,你不懂。”他的声音闷闷的,“周安他爸去世得早,那时候我们才上初中。他妈妈身体不好,家里条件差。我爸妈经常叫他来家里吃饭,给他买衣服买书。他就像我半个弟弟。”
“所以你一直把他当弟弟照顾。”我说,“但你想过没有,这种照顾,可能反而害了他?”
陈默抬起头,眼神里有不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一直在帮他解决问题,所以他从来没有学会自己解决问题。”我说,“现在他遇到困难,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想办法,而是找你。你觉得这是对他好吗?”
陈默愣住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他说。
“那现在可以想了。”我说。
客厅里安静下来。
电视里在播广告,声音很吵。
陈默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清宁。”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几年对周安的关心,超过了对你的关心?”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不是超过。”我说,“是混淆。你把对他的责任,和对家庭的责任混在一起了。你以为帮他就是在做好事,就是在尽责任。但你忘了,你最先要负责的,是我们这个家。”
陈默看着我,眼神里有种陌生的审视。
“你变了很多。”他说,“以前你不会说这些话。”
“因为以前我觉得,爱就是包容,就是理解。”我说,“所以我包容你对朋友的过度付出,理解你对原生家庭的重视。但我现在发现,包容和理解是有限度的。超过那个限度,就成了纵容。”
“纵容?”陈默重复这个词,语气里有受伤。
“对,纵容。”我说,“纵容你一直把别人放在我前面,纵容你觉得我的需求可以无限期延后。”
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他说,背对着我,“从你来上海开始,我就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你放弃北京的工作和人脉,来这里从头开始。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但我没做到。”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过来。
“我努力工作,想多赚点钱,让你过得好一点。我帮周安,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就像我爸妈当年帮他一样。但我没想过,这会让你觉得被忽视。”
他转过身,看着我。
“清宁,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说,“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
五年的婚姻,像一条河,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现在暗流翻到了表面。
“那你想怎么样?”陈默问,“要我以后不再管周安的事?”
“不是不管。”我说,“是分清界限。朋友有困难,可以帮,但不能无底线地帮。更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家庭为代价。”
陈默走回来,重新坐下。
“我明白了。”他说,“我会跟周安说清楚。”
“怎么说?”
“就说……以后关于积分和落户的事情,让他自己想办法。”陈默说,“其他方面,如果他有困难,我会尽力,但不会大包大揽。”
我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说。
“什么?”
“明天我们去律师事务所,签一份婚内协议。”
陈默的眼睛睁大了。
“婚内协议?为什么?”
“为了明确界限。”我说,“把我们的权利和义务写清楚。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按协议办,而不是靠‘感情’和‘理解’。”
“你觉得我们需要这个?”陈默的声音里有了怒气,“清宁,我们是夫妻,不是生意伙伴。”
“夫妻才更需要这个。”我说,“因为感情会变,但协议不会。有了协议,我们就知道底线在哪里,就不会再出现‘我以为你能理解’的情况。”
陈默盯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不信任我。”他说。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说,“我是不信任人性。”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着,声音格外清晰。
过了很久,陈默开口。
“如果我不签呢?”
“那我明天就搬出去。”我说。
这句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我不后悔。
陈默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疲惫。
他整个人垮下来,靠在沙发背上。
“好。”他说,“我签。”
第二天是周六。
我们没有去律师事务所,因为周末不办公。
但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
早上,陈默做了早餐,但我们面对面坐着,几乎没有说话。
饭后,他接了个电话,是周安打来的。
我听不见具体内容,但陈默的语气很冷静。
“周安,积分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了。”
“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
“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嗯,就这样。”
他挂了电话,看向我。
“说清楚了。”他说。
“他什么反应?”我问。
“有点失望,但没说什么。”陈默说,“可能你昨天跟他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我点点头,没再问。
下午,我去超市采购。
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挑选蔬菜时,手机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
“清宁啊,在干嘛呢?”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惯有的轻快。
“在超市买菜。”我说。
“周末还自己做饭啊?陈默呢?”
“他在家。”
“哦。”妈妈顿了顿,“你们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
“真的?”妈妈的声音里有怀疑,“我怎么听你语气不太对劲。”
“可能有点累吧。”我说,“工作忙。”
“别太拼了。”妈妈说,“对了,你落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上次你说在准备材料,这都半年了,有消息了吗?”
我推着车走到人少的地方。
“延期了。”我说。
“为什么?”妈妈问,“出什么问题了?”
“陈默把名额给他朋友了。”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说什么?”妈妈的声音提高了,“他把落户名额让给别人了?你同意了?”
“嗯。”
“宁宁,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妈妈急了,“那是落户名额啊,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他说让就让?你凭什么同意?”
“他说他朋友孩子上学急用。”我说。
“他朋友孩子上学关你什么事?”妈妈更气了,“你是不是傻啊?这种大事怎么能让?陈默也是,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朋友比老婆还重要?”
“妈,你别说了。”我说,“已经让了。”
“让了还能要回来吗?”妈妈问,“不行,我得给陈默打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妈!”我打断她,“你别打。这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处理。”
“你怎么处理?”妈妈的声音里有了哭腔,“宁宁,你当初为了他去上海,我和你爸虽然不舍得,但看你那么喜欢他,我们也认了。可现在呢?他这么对你,你还不让我们管?”
“他没对我不好。”我说,“只是这件事上,我们观念不同。”
“观念不同?”妈妈冷笑,“我看是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不行,我得跟他谈谈!”
“妈,如果你打这个电话,我以后就不回家了。”我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
过了很久,妈妈叹了口气。
“宁宁,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这句话,让我鼻子一酸。
“没有。”我说,“我能处理好。”
“真的?”
“真的。”
“那好吧。”妈妈说,“但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要是陈默敢欺负你,你随时回来,爸妈养你。”
“知道了。”我说,“谢谢妈。”
挂了电话,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有人推着车从我旁边经过,撞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那人道歉。
我摇摇头,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陈默在书房工作。
我把菜放进冰箱,开始准备晚饭。
切菜的时候,刀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血珠冒出来,不深,但很疼。
我打开水龙头冲洗,血混着水流进下水道。
陈默听到声音走出来。
“怎么了?”他问。
“手划了一下。”我说。
他走过来,抓起我的手看了看。
“我去拿创可贴。”
他拿来医药箱,拿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我手指上。
动作很轻柔。
贴好后,他没有立刻松开我的手。
“清宁。”他说,“对不起。”
我没说话。
“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他继续说,“这半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当初让名额给周安,我确实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以为晚半年没关系,但我没想过,这其实是一种态度,一种把你放在后面的态度。”
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很多情绪:懊悔、自责、疲惫。
“我签协议。”他说,“你说得对,我们需要明确界限。不只是和周安,还有和其他人。以后我会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我保证。”
“保证有用吗?”我问。
“协议有用。”他说,“白纸黑字,我赖不掉。”
我抽回手。
“明天去律所。”我说。
“好。”
晚饭我们吃得很少。
饭后,陈默主动洗碗。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我爱了七年,嫁了五年。
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我辞掉北京的工作来上海,他工作变动时的焦虑,买房时的争吵,还有那些平淡日常里的温暖瞬间。
我以为我了解他。
但现在发现,我了解的,可能只是我想象中的他。
晚上睡觉时,我们背对背躺着。
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像一条无形的河。
“清宁。”陈默在黑暗中说。
“嗯?”
“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让我的心抽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说。
陈默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我们去了律师事务所。
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吴,穿着得体的西装,说话干脆利落。
“婚内协议主要约定几个方面。”吴律师说,“财产归属、债务承担、家庭开支分配、忠诚义务、违约责任。你们有什么特别想约定的吗?”
我看了一眼陈默。
他点点头,示意我说。
“我们想约定,以后任何可能影响家庭重大利益的决定,必须双方一致同意。”我说,“比如财产处置、大额借款、家庭成员的重大帮助等。”
吴律师记录下来。
“还有呢?”
“明确家庭开支的分配比例。”我说,“以及,如果一方违反协议,比如未经对方同意做出重大决定,需要承担的违约责任。”
“违约责任你们想怎么约定?”吴律师问。
“经济补偿。”我说,“具体数额可以协商。”
陈默开口了。
“再加一条。”他说,“如果一方在婚姻中存在重大过错,导致感情破裂,过错方在财产分割时少分或不分。”
吴律师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
“这一条比较严厉。”她说,“你们确定要加吗?”
“加。”陈默说。
我点点头。
吴律师继续记录。
“还有其他要求吗?”
我想了想。
“再加一条:双方有义务维护婚姻关系的健康发展,包括但不限于定期沟通、共同参与家庭事务、尊重对方的个人空间和职业发展。”
“这一条比较抽象。”吴律师说,“可能难以量化执行。”
“没关系。”我说,“写进去,是个提醒。”
“好。”
协议起草花了两个小时。
吴律师效率很高,很快拿出了初稿。
我们逐条阅读,修改了一些措辞,最终定稿。
打印出来,一共八页纸。
“需要现在签字吗?”吴律师问。
我看陈默。
“签吧。”他说。
我们分别在每页纸上签名,按手印。
吴律师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字。
“一式三份,你们各执一份,我这里留存一份。”吴律师说,“协议自签字之日起生效。”
走出律师事务所,已经是中午。
阳光很刺眼。
我们站在路边,谁都没有说话。
“去吃饭吧。”陈默说。
“好。”
我们去了以前常去的一家面馆。
点了两碗牛肉面,加辣,加香菜。
等待的时候,陈默看着窗外。
“清宁。”他说,“协议签了,但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不知道。”我说,“但至少,我们有了一个框架。”
“框架。”陈默重复这个词,“婚姻需要框架吗?”
“需要。”我说,“爱是感性的,但婚姻是理性的。感性会变化,理性才能持久。”
面端上来了。
我们默默地吃。
牛肉炖得很烂,汤很鲜。
吃完面,陈默去结账。
我坐在位置上等他。
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协议签了吗?”
“签了。”
“感觉如何?”
“说不上来。”
“晚上出来喝一杯?”
“好。”
陈默回来,我们走出面馆。
“我下午要去公司加班。”他说,“你呢?”
“我约了林薇。”我说。
“好,晚上见。”
“晚上见。”
我们在地铁站分开,他往左,我往右。
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他。
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晚上,我和林薇在一家清吧见面。
“所以你们真的签了婚内协议?”林薇问,手里晃着酒杯。
“嗯。”我喝了一口莫吉托,薄荷味很浓。
“陈默居然同意了?”林薇很惊讶,“我以为他会强烈反对。”
“他同意了。”我说,“可能他也觉得,我们需要改变。”
林薇看着我,眼神复杂。
“清宁,你老实告诉我,你还想和他过下去吗?”
这个问题,我今天被问了两次。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想试试。”
“试什么?”
“试试在有框架的婚姻里,能不能重新找到平衡。”我说,“试试我们能不能改变。”
“改变很难。”林薇说,“尤其是成年人。”
“我知道。”我说,“但如果不试,就只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不想这样。”
林薇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么理性。”她说,“但感情不是理性的。”
“所以我才需要协议。”我说,“用理性约束感性。”
林薇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喝到微醺,各自回家。
陈默还没回来。
我洗了澡,躺在床上看书。
十一点,他回来了。
身上有酒气。
“你喝酒了?”我问。
“陪客户。”他说,脱下外套,“你吃了吗?”
“吃了。”我说,“和林薇一起。”
他点点头,走进浴室。
水声响起。
我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很乱。
协议签了,但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我不知道。
陈默洗完澡出来,躺在我旁边。
我们依然背对背。
“清宁。”他说。
“嗯?”
“今天签协议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刚结婚时就签这个,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我说。
“也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说。
我没说话。
“我后悔了。”陈默的声音很轻,“后悔当初没把你放在第一位,后悔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
我的眼眶发热。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问。
“不知道。”他说,“但我想说。”
我们沉默了很久。
“睡吧。”最后我说。
“晚安。”
“晚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
陈默每天按时下班,回家做饭。
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讨论工作上的事。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多了一层礼貌,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
周五晚上,陈默做了红烧排骨。
吃饭时,他说:“我明天要去北京出差,三天。”
“好。”我说,“几点飞机?”
“早上八点。”
“我送你。”
“不用,我叫车就行。”
“我送你。”我重复。
陈默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好。”
第二天早上,我开车送他去机场。
路上很堵,我们没怎么说话。
到机场后,陈默下车拿行李。
“到了发消息。”我说。
“好。”他站在车窗外,“你自己在家小心。”
“知道。”
他转身走向航站楼。
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流中。
开车回家的路上,收音机里在放一首老歌。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我关掉了收音机。
回到家,屋里空荡荡的。
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起身,开始打扫卫生。
擦桌子,拖地,洗衣服。
忙碌能让人暂时忘记孤独。
下午,门铃响了。
我透过猫眼看,是周安。
我犹豫了一下,开了门。
“嫂子。”周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水果,“不好意思,突然过来打扰。”
“有事吗?”我问。
“我来还东西。”周安说,“陈哥之前借给我的一些资料,我用完了,还给他。”
他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接过来。
“进来坐吧。”我说。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周安说,“陈哥不在家?”
“出差了。”
“哦。”周安顿了顿,“嫂子,积分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了。”
我看着他。
“怎么解决的?”
“我换工作了。”周安说,“跳槽到一家外企,薪资涨了,社保基数也够了。明年应该就能申请积分。”
“恭喜。”我说。
“谢谢。”周安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嫂子,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道什么歉?”
“为之前的事。”周安说,“我太依赖陈哥了,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您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您说得对,我不能一直依赖别人,得自己站起来。”
我看着他。
这个曾经眼神里总是带着求助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坚定了一些。
“你能这么想,很好。”我说。
“陈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永远感激。”周安说,“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索取。以后我会尽量自己解决问题,不再麻烦你们。”
“有困难还是可以说的。”我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但要适度。”
“我明白。”周安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休息。”
他转身离开。
我关上门,看着手里的文件袋。
打开,里面是一些政策文件和表格,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笑着,背景是学校的操场。
背后写着:2005年,高三毕业。
那是十八岁的陈默和周安。
青涩,阳光,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把照片放回去,把文件袋放在书房的桌子上。
三天后,陈默回来了。
他给我带了礼物,一条围巾。
“北京降温了,想着上海也快冷了。”他说。
“谢谢。”我接过围巾,羊毛的,很柔软。
“周安来过了。”我说。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来干什么?”
“还你资料。”我说,“还说他换工作了,积分问题解决了。”
陈默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他还道歉了。”我说,“说以后会自己解决问题,不再依赖你。”
陈默沉默了一会儿。
“是你改变了他。”他说。
“是他自己改变了。”我说。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没有背对背睡觉。
陈默从身后抱住我。
“清宁。”他在我耳边说,“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不是突然。”他说,“我想了很久。也许有个孩子,能让我们重新连接起来。”
我没有立刻回答。
“让我想想。”最后我说。
“好。”
他抱紧了我。
我没有推开。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的生活似乎真的在变好。
陈默减少了加班,周末尽量陪我在家。
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做饭,一起散步。
偶尔还是会提起周安,但不再有争吵。
陈默学会了拒绝,学会了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我也在努力改变。
不再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学会了表达需求。
我们开始定期“开会”,讨论家庭事务,规划未来。
协议像一根拐杖,帮助我们重新学习走路。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踉跄,但至少,我们在往前走。
冬天来了。
上海下了第一场雪,很小,落地就化了。
周末,我们去了外滩。
江风很冷,但景色很美。
“清宁。”陈默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里,“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他说,“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改变。”
我看着江对岸的灯光。
“我也在改变。”我说。
“我知道。”陈默说,“所以谢谢你。”
我们沿着江边走了很久。
手一直握在一起。
回家后,陈默煮了姜茶。
我们坐在沙发上,捧着热茶,看窗外的雪。
“清宁。”陈默说,“关于孩子的事,你想好了吗?”
我喝了一口姜茶,暖暖的。
“我想好了。”我说,“我们可以试试。”
陈默的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
“嗯。”我点点头,“但不要有压力。顺其自然。”
“好。”他握住我的手,“顺其自然。”
那天晚上,我们做爱了。
很久没有过的温柔和耐心。
结束后,陈默抱着我,轻声说:“我爱你。”
我没有说话,但回抱了他。
也许,爱还在。
只是需要重新学习如何表达。
春天来了。
我的落户申请通过了。
拿到户口本那天,陈默请我吃了大餐。
“恭喜。”他举杯,“从此是真正的上海人了。”
“谢谢。”我碰了碰他的杯子。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陈默说。
“什么事?”
“我爸妈想过来住一段时间。”他说,“我爸最近腿脚不好,想来看看专科医生。我妈陪他来,可能住一两个月。”
我放下杯子。
“住家里?”
“嗯。”陈默看着我,“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让他们住酒店。”
我想了想。
“住家里吧。”我说,“房间够。”
陈默松了口气。
“谢谢。”
“但要说好。”我说,“住多久,家务怎么分配,生活习惯差异怎么处理。这些要提前说清楚。”
“好。”陈默笑了,“按协议来。”
我也笑了。
公公婆婆来的那天,我和陈默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婆婆还是老样子,热情,话多。
公公的腿确实不太方便,走路有点跛。
“清宁啊,又瘦了。”婆婆拉着我的手,“工作很累吧?”
“还好。”我说。
“陈默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有。”
回家后,婆婆主动帮忙做饭,公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切都还算和谐。
但问题很快出现了。
婆婆有洁癖,每天要打扫三遍卫生。
公公听力不好,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他们习惯早睡早起,而我们习惯晚睡晚起。
生活习惯的差异,让家里充满了微妙的紧张感。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十点才回家。
婆婆已经睡了,公公在客厅看电视,声音震天响。
我换了鞋,准备去洗澡。
“清宁回来了?”公公大声说。
“嗯,爸,您还没睡?”
“等你呢。”公公说,“有事跟你说。”
我走过去坐下。
“什么事?”
“你看啊,你和陈默结婚也五年了。”公公说,“一直没孩子,我们挺着急的。这次来,也是想催催你们。”
我心里一沉。
“爸,这事我们有自己的计划。”
“什么计划?”公公问,“你都三十了,再不生就晚了。陈默是独子,我们陈家不能绝后啊。”
这话说得很难听。
我深吸一口气。
“爸,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是我和陈默的事。”
“怎么是你俩的事?”公公不高兴了,“这是全家的事!我们老陈家就指望你们传宗接代了!”
“爸。”陈默从书房走出来,“您说什么呢?”
“我说孩子的事!”公公说,“你俩结婚这么多年,连个动静都没有。你妈和我急得睡不着觉!”
“这事不用您操心。”陈默说,“我们有安排。”
“什么安排?我看就是清宁不想生!”公公的声音更大了,“女人不生孩子,结婚干什么?”
我的火气上来了。
但没等我开口,陈默先说话了。
“爸!”他的声音很严厉,“您不能这么说清宁。生不生孩子是我们的自由,清宁没有义务必须生孩子。请您尊重她。”
公公愣住了。
婆婆也被吵醒了,从卧室走出来。
“怎么了
?吵什么呢?”
“你儿子护着媳妇,不让我说话!”公公气得脸通红。
“爸,我不是不让您说话。”陈默说,“但您不能对清宁说那种话。她是我妻子,我尊重她,也希望你们尊重她。”
婆婆看看我,又看看陈默。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她打圆场,“时间不早了,都去睡吧。”
公公气呼呼地回了客房。
婆婆叹了口气,也回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默。
“对不起。”他说,“我爸说话太难听了。”
“没关系。”我说,“谢谢你为我说话。”
“应该的。”陈默握住我的手,“协议第一条:双方有义务维护对方的尊严和权利。”
我笑了。
“你记得很清楚。”
“当然。”他说,“签了就要遵守。”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聊天。
“你爸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问。
“我会跟他好好谈谈。”陈默说,“让他明白,我们的婚姻是我们的事,他不能干涉。”
“如果他坚持呢?”
“那就坚持我的立场。”陈默说,“清宁,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必须这么做。以前我总想当个好儿子,好哥哥,好兄弟。但现在我知道了,我得先当个好丈夫。”
我看着他。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你变了。”我说。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好了。”
他笑了,把我搂进怀里。
“那就好。”
第二天,陈默真的和他爸谈了。
我听见书房里传来争吵声,但没进去。
一个小时后,陈默出来了,脸色不太好。
“谈得怎么样?”我问。
“不太顺利。”他说,“我爸很固执。但我说清楚了,如果他不能尊重你,我就送他们回去。”
“你真的这么说?”
“嗯。”陈默点点头,“我说,清宁是我的妻子,是我选择共度一生的人。如果你们不能尊重她,那我也不能尊重你们。”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
“不用谢。”陈默说,“这是我该做的。”
公公婆婆又住了半个月,期间虽然还有小摩擦,但大的冲突没有再发生。
公公不再提孩子的事,婆婆也不再过度干涉我们的生活。
临走前,婆婆单独找我谈话。
“清宁啊,我这儿子,以前被我们宠坏了,总是替别人着想,委屈自己。”她说,“但现在看来,你改变了他。”
“不是我改变了他。”我说,“是他自己愿意改变。”
“那也是因为你。”婆婆握住我的手,“谢谢你包容他,引导他。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
我点点头。
送走公婆后,家里恢复了平静。
但生活总有新的挑战。
夏天,陈默的公司出了点问题,可能要裁员。
他压力很大,经常失眠。
我尽量多承担家务,让他能专心工作。
“如果真被裁了怎么办?”一天晚上,他问我。
“那就再找。”我说,“你的能力我知道,不愁找不到工作。”
“万一找不到呢?”
“那就我养你。”我说,“我的工资够我们生活。”
陈默笑了。
“你养我?”
“嗯。”我认真地说,“夫妻不就是互相扶持吗?你好的时候照顾我,你不好的时候我照顾你。”
陈默抱住我。
“谢谢你,清宁。”
“不用谢。”我说,“协议第五条:双方有义务在对方遇到困难时提供支持和帮助。”
陈默笑出声。
“你还真是把协议刻在脑子里了。”
“当然。”我说,“签了就要遵守。”
幸运的是,陈默没有被裁。
公司度过危机,他还升了职。
庆祝的那天,我们去了第一次约会的那家餐厅。
“清宁。”陈默举起酒杯,“这一年,谢谢你没有放弃。”
我也举起酒杯。
“也谢谢你愿意改变。”
我们碰杯。
酒很甜。
秋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验孕棒上显示两条杠的时候,我的手在抖。
陈默在出差,我打电话告诉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真的?”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我马上回来。”
他当天晚上就赶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束花。
“我要当爸爸了?”他问,眼睛亮晶晶的。
“嗯。”
他抱住我,很紧很紧。
“谢谢你,清宁。”
孕期的反应很大,我吐得很厉害。
陈默请假在家照顾我,学着做营养餐,陪我产检,给我按摩浮肿的腿。
“辛苦你了。”他常说。
“不辛苦。”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冬天,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六斤八两,很健康。
陈默抱着她,眼泪掉下来。
“她好小。”他说。
“会长大的。”我说。
“嗯,会长大的。”
我们给她取名陈曦,早晨的阳光。
希望她的人生,充满光明和希望。
坐月子期间,妈妈来照顾我。
陈默也请了假,每天在家帮忙。
虽然很累,但很幸福。
满月酒那天,来了很多朋友。
周安也来了,带着妻子和孩子。
“恭喜陈哥,恭喜嫂子。”他说,递上红包。
“谢谢。”陈默接过,“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上二年级了。”周安说,“时间过得真快。”
他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女人,一直微笑着。
“嫂子,谢谢你。”她小声对我说,“周安说,是你点醒了他。”
“是他自己醒悟的。”我说。
“但他是因为你才醒悟的。”她说,“谢谢你。”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酒席结束后,我们送走客人。
陈默抱着已经睡着的曦曦,我靠在他肩上。
“累了?”他问。
“有点。”
“回家休息。”
“好。”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陈默开车,我坐在副驾驶,曦曦在后座的婴儿座椅里睡着。
“清宁。”陈默说。
“嗯?”
“这一年多,你快乐吗?”
我想了想。
“有快乐的时候,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我说,“但总的来说,是向好的。”
“那就好。”他说,“我希望你快乐。”
“我也希望你快乐。”我说。
车在红灯前停下。
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着。
“清宁。”陈默又说。
“嗯?”
“我爱你。”
我看着窗外的雨。
“我知道。”
“那你呢?”他问,“还爱我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红灯变绿,车继续前行。
“爱。”最后我说,“虽然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还爱。”
陈默笑了。
“那就够了。”
回到家,我们把曦曦安顿好。
洗漱完,躺在床上。
陈默从背后抱住我。
“睡吧。”他说。
“嗯。”
我闭上眼睛。
脑子里闪过这一年多的点点滴滴:争吵、协议、改变、和解、新生命。
婚姻像一条河,有平静的流淌,也有湍急的漩涡。
但只要我们还在同一条船上,就能一起渡过。
第二天早上,我被曦曦的哭声叫醒。
陈默已经起来了,正在给她换尿布。
“你再睡会儿。”他说,“我来。”
我躺回去,看着他笨拙但认真的动作。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
温暖,明亮。
手机在床头震动。
我拿起来看,是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
“清宁姐,我是周安的妻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关于一年前周安找陈哥帮忙积分的事。其实当时周安的条件是够的,他只是想测试陈哥会不会帮他。对不起,瞒了你们这么久。”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然后删除了短信。
“谁啊?”陈默问。
“垃圾短信。”我说。
“哦。”
他抱起曦曦,走过来。
“你看,她笑了。”
曦曦确实在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伸手摸摸她的小脸。
“真可爱。”
“像你。”陈默说。
“也像你。”
我们相视一笑。
窗外的阳光很好。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