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诺晏未晞跟我提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给她炖一锅莲藕排骨汤。小火煨着,厨房的窗户起了薄薄一层雾气。她说,斯年,闻景深落户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一下。我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闻景深,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总是在我和晏未晞的生活里,时不时冒出来扎我一下。他是晏未晞的竹马,从小在一个弄堂里长大的那种。“麻烦我?”我转过身,看着靠在厨房门框上的她。晏未晞今天穿了件米色的羊绒衫,衬得她皮肤很白,头发松松地挽着,有几缕垂下来,是那种上海女人特有的,带着一点慵懒的精致。“嗯,景深他不是一直在考公嘛,没考上。”“他爸妈急死了,想让他先把户口落在上海,以后不管是找工作还是别的,都方便。”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我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你们公司,不是每年都有几个给核心员工落户的积分名额吗?”她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的背上。“我想着,我们反正还年轻,积分也还差一点,暂时也用不上。”“能不能……先把今年的名额,让给景深用?”我心头猛地一沉。厨房里,排骨汤的香气瞬间变得有些腻人。“未晞,你知道这个名额有多难拿吗?”我的声音有点干。“我们部门今年就一个名额,老大看我这两年项目做得好,几乎是内定给我的。”“我知道,我知道你辛苦了。”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可景深他真的很需要,他爸妈都快愁白头了。”“就当是……我们借给他的,好不好?”“等明年,明年我们再申请,到时候你的积分肯定也够了。”我沉默了。我跟晏未晞结婚三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租下一个还算体面的一居室,我付出了多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没背景,没资源,全靠一双手,一行行代码敲出了今天的安稳。而上海户口,是我能给我们未来孩子许诺的,最重要的一份礼物。教育,医疗,所有的一切,都跟这张薄薄的纸绑在一起。“这不合规矩。”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公司的名额是给内部员工的,他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怎么用?”“哎呀,这个你不用担心。”晏未晞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景深他爸爸,跟你你们公司一个副总认识,都打好招呼了。”“就是挂个名,走个流程而已,对你没有任何影响的。”“办成了,景深他爸还会包个大红包给我们。”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斯年,就当帮我一个忙,行吗?”“闻家对我们家有恩的,我爸当年做生意亏了本,是闻叔叔帮忙才周转过来的。”“这个人情,我一直想还。”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人情,又是人情。这是她最常用的,也是我最无法拒绝的理由。我看着她满是期待的脸,那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脸。我还能说什么呢?“……好吧。”我听到自己疲惫的声音。“就这一次。”“太好了!”晏未晞开心地跳了起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转身跑去客厅打电话,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喂,妈?搞定了!斯年同意了!”我站在原地,看着砂锅里翻滚的浓汤,心里却空落落的。我告诉自己,就像晏未晞说的,只是借用一下。明年,一切都会回到正轨。闻景深事情办得很顺利。快得超乎我的想象。我只是去人事部门签了几个字,确认“放弃”今年的申请资格。理由是“个人积分尚有不足,自愿顺延”。然后,闻景深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公司的公示名单上,职位是“市场部顾问”。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职位。公示期三天,风平浪静。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为了庆祝,晏未晞的爸妈在家里摆了一桌,两家人一起吃饭。饭桌上,闻景深的父亲,那个我只在照片上见过的闻叔叔,满面红光地举起酒杯。“斯年啊,这次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我们家景深,就因为这个户口的事,工作都耽误了。”“你这个忙,真是帮到了点子上。”我连忙站起来,端着酒杯,有些局促。“闻叔叔,您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说出“一家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讽刺。坐在我对面的闻景深,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对我笑了笑,举了举杯,算是打了招呼。他的眼神很淡,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好像我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晏未晞坐在我旁边,不停地给我夹菜。“斯年,多吃点,你最近加班都瘦了。”她的妈妈也笑着说:“是啊,斯年最辛苦了,未晞你要好好照顾他。”一桌子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只有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闻景深的父亲,从一个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我手里。“斯年,一点小意思,千万别嫌少。”“这事多亏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捏着那个红包,感觉烫手。我推辞着:“闻叔叔,这真不用……”晏未晞按住我的手,对我使了个眼色。“斯年,闻叔叔给的,你就收下吧,都是长辈的心意。”我只好把红包收下。饭后,男人们在客厅喝茶聊天。闻叔叔跟我聊起了我的工作,问我年薪多少,有没有做管理的打算。那口气,不像是在关心晚辈,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晏未晞和她妈妈,还有闻景深的妈妈,在厨房里洗碗,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我借口去阳台透气。夜晚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我听到厨房的门被拉开,是晏未晞和闻景深走了出来。他们没有来阳台,就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总算是搞定了。”闻景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松。“嗯,这下你爸妈可以放心了。”晏未晞说。“还是你有办法。”“我爸找了你们公司那个副总几次,都没松口,非要说得有内部员工放弃才行。”“你家那位,还挺好说话的。”闻景深的话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就是那样的,老实人。”晏未晞的声音很平淡。“心软,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得顺着毛摸。”“这次算我欠你的。”闻景深说。“我们俩之间,还用说这些?”晏未晞笑了笑。“对了,你那个女朋友呢?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分了。”“啊?为什么?”“她家里催着结婚,我这不是户口还没解决嘛,烦得很。”“现在好了,你可以慢慢挑了。”“再说吧。”他们的对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原来,我不是“通情达理”,我只是个“好说话”的“老实人”。原来,这一切的背后,还有我不知道的曲折。我回到家,把那个红包放在桌上。晏未晞洗完澡出来,看到红包,拿起来掂了掂。“还挺厚的。”她笑着说,“这下我们能换个大点的冰箱了。”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未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什么事?”“闻景深他爸,是不是找过我们公司领导,被拒绝了?”晏未晞的眼神有些闪躲。“……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别胡思乱想了,事情不是都办好了吗?”她走过来,想抱我。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很难看。“时斯年,你什么意思?”“我为了这个家,里里外外地操心,你现在是想跟我算账吗?”“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累。“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她把红包扔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把门重重地关上。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我安慰自己,等半年。再等半年,等我自己的户口办下来,这一切就都过去了。03 半年接下来的半年,过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晏未晞不再提闻景深,也不再提那个名额。她像往常一样,早上给我准备早餐,晚上等我回家吃饭。我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裂缝,虽然看不见,但确实存在。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我接手了一个新的项目,是公司今年最重要的一个。我几乎天天加班,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只有在深夜,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的时候,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才会再次袭来。我开始默默地为半年后的申请做准备。我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文件袋里。学历证明,纳税记录,职业资格证书,还有那个我大学时得过的,一个全国性的编程大赛一等奖证书。当时晏未晞还笑我,说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现在,它能为我加上宝贵的15分。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六月。离新一轮的落户申请,只剩下一个星期。我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那天晚上,我特意没有加班,早早回了家。晏未晞正在敷面膜,看到我回来,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早?”“项目快结束了,不那么忙了。”我把文件袋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她面前。“下周一开始申请了,你看看这些材料,还有没有缺的。”晏未晞揭下面膜,看了一眼那个文件袋,眼神有些复杂。“这么快?”“嗯,半年了。”她拿起那些材料,一张张地翻看着,手指在我的那张获奖证书上停顿了一下。“都挺齐的。”她把材料放回文件袋。“斯年,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的心咯噔一下。“什么事?”“景深他……工作找得不太顺利。”又是闻景深。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这跟我们申请户口有什么关系?”“他想进一家国企,对方要求必须是上海户口,而且是应届生身份。”“他去年不是已经用我们的名额落户了吗?”“是落户了,但身份不是应届生了。”晏未晞的声音越来越低。“所以……他想……想把户口先迁回老家,明年再以应届生的身份重新申请。”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说什么?”“迁回去?那我们公司的名额不就白费了?”“不是白费。”晏未晞急忙解释。“只是暂时迁回去,等他找到工作,稳定下来,再想办法迁回来。”“那我的申请怎么办?”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年轮到我了。”“斯年,你听我说。”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现在政策查得很严,如果景深在这个时候迁走户口,公司那边肯定会发现问题。”“他们会查到,这个名额当初是违规操作的。”“到时候,不仅景深有麻烦,你也会被牵连的。”“可能会影响你的职业信誉,甚至……被公司开除。”我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所以呢?”“所以,我想……”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们今年的申请,能不能……再缓缓?”“等景深那边的事情处理好,风头过去了,我们再申请,好不好?”“这样对你,对大家,都安全。”我看着她,忽然很想笑。“缓缓?”“晏未晞,你告诉我,要缓到什么时候?”“明年?后年?”“还是说,这个名额,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用?”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工具?”“一个可以帮你还人情的棋子?”“时斯年,你别这么说!”她尖叫起来。“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这个家?”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为了这个家,就把我们唯一的希望,拱手让人
?”“你为了这个家,就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退让和牺牲?”“我没有!”她哭着喊。“我只是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冲她吼道,“从你决定把名额给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在那一刻全部喷涌而出。我们把最伤人的话说给对方听,把彼此的心都戳得鲜血淋漓。最后,她哭着跑回了娘家。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那个文件袋,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第二天,我没有去联系晏未晞。我也没有去想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拿着我的文件袋,走进了公司的人事部。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这是我应得的。人事部的总监,一个姓王的女人,四十多岁,精明干练。她接待了我。我把我的来意和材料都说明了。她听完,扶了扶眼镜,表情有些微妙。“小史啊,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你的业绩很突出,积分也确实够了。”“但是……”她顿了顿。“你可能还不知道,公司的政策,上个月刚刚做了调整。”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调整?”“因为之前出现了一些……嗯,利用规则漏洞的情况。”“集团总部下发了通知,从今年开始,所有分公司的内部推荐名额,全部取消。”“统一走全市的公开渠道进行申请。”“取消了?”我脑子嗡的一声。“全部取消了?”“是的。”王总监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同情。“也就是说,你去年放弃的那个名额,是最后一个了。”最后一个了。最后一个。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人事部办公室的。我只记得,走廊的白炽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半年前,晏未晞抱着我,信誓旦旦地说,明年,我们再申请。半年前,我安慰自己,只是借用一下,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原来,全都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一个用爱情和未来做赌注的,精心设计的骗局。而我,是那个输得一败涂地的傻子。我站在公司的楼下,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觉得这个我奋斗了七年的城市,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晏未晞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喂?”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是哭过了。“名额没了。”我说,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害怕。“公司的政策改了,内部推荐名额,永久取消了。”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未晞,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我又问了一句。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我们离婚吧。”我说完这四个字,没有等她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04 微光提出离婚后的一个星期,我过得浑浑噩噩。我搬出了那个我和晏未晞一起住了三年的家。我所有的东西,就只有一个行李箱。我找了个离公司很远的,月租两千块的单间。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是全部。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看不见一点阳光。我请了几天假,每天就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晏未晞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接。她给我发了很多条微信,从解释,到道歉,再到哀求。我一条都没看。我的心,已经死了。项目组的同事阮佳禾给我打了电话。她是我们组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性格爽朗,像个小太阳。“时哥,你没事吧?怎么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没事,家里有点事。”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有点感冒。”“你住哪儿?我下班了给你带点药过去。”“不用了,我……”“别废话,把地址发我!”她不容我拒绝,直接挂了电话。晚上,阮佳禾提着一堆吃的和一袋子药,出现在我那间出租屋门口。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和这个小得可怜的房间,她愣住了。“时哥,你这是……跟嫂子吵架了?”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把东西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离家出走了?”我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半年前让出名额,到前几天得知名额被永久取消。我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阮佳禾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她气得一拍桌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那个闻景深,还有你老婆,他们就是合起伙来骗你!”“什么借用,什么缓缓,全都是屁话!”“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给你!”她的愤怒, strangely, 让我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畅了一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苦笑着说。“户口没了,家也没了,我在这上海,算是白奋斗了。”“谁说没用了!”阮佳禾瞪着我。“时哥,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啊?”“你忘了你大学时候拿的那个奖了?”她提醒我。我愣了一下。“那个……全国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一等奖?”“对啊!”她一拍大腿。“你知不知道,这个奖含金量有多高?”“我当时还笑话自己,说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谁说不能当饭吃!”阮佳禾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你知道上海有个‘高层次人才引进’政策吗?”“专门为你们这种有特殊才能的人开的绿色通道!”“不用排队,不用算积分,只要你的条件符合,可以直接申请落户!”我的心,猛地一跳。“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阮佳禾拿出手机,飞快地搜索着什么。“我之前帮我一个表哥办过,他是个设计师,拿过国际大奖,半年就批下来了。”她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官方文件。文件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在世界技能大赛、全国技能大赛等国家级一类竞赛中获得优异名次者,可直接申办本市常住户口。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全国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正属于“国家级一类竞赛”。我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这个……真的可以?”“为什么不可以!”阮佳禾说,“你这个奖,比我表哥那个奖的级别还高!”“我们完全可以试试!”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那光芒,像一束微弱但坚定的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密不透风的世界。“可是……我的证书,还有所有的材料,都还在……她那里。”“那就去拿回来!”阮佳禾斩钉截铁地说。“时哥,那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应得的荣誉,凭什么放在她那里?”“你不仅要拿回你的证书,还要拿回你的尊严!”“你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让他们知道,你时斯年,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离开她,不仅不会一无所有,反而会活得更好!”她的话
,像一把火,重新点燃了我心中熄灭的灰烬。是啊。我凭什么就这么算了?我没有错。我付出了我的全部真心和努力。我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我抬起头,看着阮佳禾。“好。”我说。“我去拿回来。”05 反击第二天,我给晏未晞打了电话。电话接得很快,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小心翼翼。“斯年?你终于肯理我了。”“我回去拿点东西。”我的声音很冷。“好,好,你回来,我……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不用了,我拿完就走。”我挂了电话,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回到那个曾经的“家”,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晏未晞穿着围裙,站在门口,眼睛红肿,神情憔悴。看到我,她想上来拉我的手。我侧身躲开了。“我的东西呢?”她愣了一下,指了指卧室。“都……都给你收好了。”我走进卧室,我的行李箱就放在床边。我打开箱子,里面是我的一些衣物。我翻了翻,没有看到那个文件袋。“我的文件袋呢?”我回头问她。“就是装着我所有证件的那个。”晏未晞的眼神开始闪躲。“那个……我帮你收起来了。”“放哪儿了?”“斯年,我们……我们能好好谈谈吗?”她走过来,试图再次拉我。“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把名额给景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哭了起来。“我们不离婚,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把文件袋给我。”我重复道。“斯年!”“我最后问你一遍,文件袋,在哪儿?”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她被我镇住了,哆哆嗦嗦地从衣柜最顶层,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锁。我的那个文件袋,就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拿过文件袋,检查了一下。学历证书,学位证书,资格证书……还有那张,对我至关重要的,获奖证书。都在。我把文件袋放进我的背包,拉上拉链。“时斯年,你非要这么绝情吗?”她在我身后哭喊。“我们三年的感情,就这么算了吗?”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从你决定骗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算完了。”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那扇门。没有一丝留恋。接下来的日子,在阮佳禾的帮助下,我开始准备人才引进的申请材料。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需要学校开具证明,需要竞赛组委会提供当年的获奖公函,还需要各种各样的表格。阮佳禾像个专业的法律顾问,帮我理清条理,一项项地去准备。她甚至动用她的人脉,帮我联系上了当年竞赛组委会的一位老师,大大缩短了开具公函的时间。我每天下班后,就和她泡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整理材料到深夜。我们聊了很多。聊工作,聊理想,聊过去,聊未来。我才知道,她也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一个人在上海打拼。她比我更懂这个城市的规则,也比我更坚韧。“时哥,你知道吗,在这个城市,最不能信的就是眼泪和承诺。”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能让你站稳脚跟的,只有你自己的本事。”我看着她,点了点头。是的,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代价惨痛,但还不算太晚。一个月后,所有的材料都准备齐全了。我把厚厚的一叠文件,递交到了市人才服务中心的窗口。工作人员审核了我的材料,特别是那张获奖证书和相关的公函。她点了点头。“材料很齐全,符合高层次人才引进的申报条件。”“请回去等通知吧,审核周期大概是三到六个月。”走出人才服务中心,上海的阳光,第一次让我觉得有些温暖。我给阮佳禾发了条微信。“交上去了。”她秒回。一个庆祝的表情,和一句话。“坐等好消息!今晚我请客,给你庆功!”那天晚上,我们去吃了一顿火锅。热气腾腾的锅底,翻滚着我们的希望。我举起酒杯。“佳禾,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买票回老家了。”她也举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谢什么,我就是看不惯那对渣男贱女!”“等你户口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请我吃大餐!”“好!”我笑着说。那是我离婚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在等待审核的日子里,我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晏未晞不同意,调解了几次,都失败了。她似乎觉得,只要拖着不离婚,我就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我没有再理会,一切都交给了律师。工作上,我负责的项目也成功上线,获得了公司的高度评价。老板找我谈话,给我升了职,加了薪。我的生活,在一点点地,回到正轨,甚至,走向一个更好的方向。我再也没有想起过晏未晞和闻景深。他们就像我人生中的一场高烧。烧过了,也就过去了。06 上海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市人才服务中心的老师。“时斯年先生吗?”“您的上海市高层次人才引进申请,已经通过初审和复审,目前进入公示阶段。”“公示期为七天,如果没有异议,您就可以办理后续的落户手续了。”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好……好的,谢谢您!”挂了电话,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地泼了一把脸。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重新有了光。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阮佳禾。她在电话那头,比我还激动。“太棒了!时哥!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大餐!说好的大餐!”“没问题!”我笑着说,“地方你随便挑!”公示期,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我拿到了那张宝贵的《准予迁入证明》。去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的那天,天气很好。我拿到那张崭新的,印着我的名字和上海地址的户口本时,眼眶有些湿润。七年。我用了整整七年,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而就在我办完手续的第二天,公司里,出事了。人事部的王总监,被集团派来的审计组带走谈话了。公司内部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人说,王总监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公司的落户名额。有人说,去年那个市场部“顾问”闻景深,根本就是个假身份,他的落户材料是伪造的。我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果然,没过几天,阮佳禾就给我发来了一条微信。“时哥,出大事了!”“我听人事部的姐妹说,市人才局在审核你材料的时候,发现你去年‘放弃’过一次公司内部推荐。”“他们觉得很奇怪,像你这种条件,完全没必要放弃。”“所以就顺手调取了去年那个名额的使用记录。”“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闻景深,他提交的所谓‘工作经历’和‘项目贡献’,全都是假的!”“他根本没在我们公司上过一天班!”“人才局直接把这个情况反馈给了集团总部,定性为‘骗取户口指标’的严重违规行为。”“现在集团震怒,要一查到底。”“王总监估计是完蛋了,那个闻景深,不仅户口要被撤销,可能还要被追究法律责任。”我看着那一条条信息,久久没有说话。我没有想到,我的反击,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带来如此戏剧性的结果。这大概就是,天道好轮回。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晏未晞的电话。她几乎是在电话里对我咆哮。“时斯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去举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毁了景深!你也毁了我!”我平静地听着她的歇斯底里。“我什么都没做。”我说。“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胡说!就是你!”“景深他被公司开除了!他的户口也被冻结了!我爸的公司因为这件事,被你们集团取消了所有合作!我也被公司辞退了!”“时斯年,你满意了?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毁了,你满意了?”“晏未晞。”我打断了她。“毁掉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的贪婪,和自私。”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拉黑了她的号码。法院的离婚判决也下来了。因为她存在明显的过错,我分到了我们婚后共同存款的大部分。我用那笔钱,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在上海一个离公司不远的小区,付了一套一居室的首付。虽然不大,但那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家。搬家那天,阮佳禾来帮忙。她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时哥,恭喜你。”“现在,你也是正宗的上海人了。”我站在她身边,看着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是啊。我终于成了上海人。不是靠别人的施舍,不是靠违规的捷径。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手机响了一下,是阮佳禾发来的微信。“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八卦。我那个在闻景深他爸公司的朋友说,闻家和晏家,早就想联姻了。那个户口名额,就是闻家给晏未晞的‘聘礼’之一。”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笑,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看着眼前的璀璨夜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属于我的上海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