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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生产队分给我一个女知青,在洞房夜,她流泪求我做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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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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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多年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林舒雅。但我靠窗那张老木桌的抽屉里,那几本被翻到书页卷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还在替我记着她。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儿,像几块沉默的石头,压着我大半辈子的心事。有时候我会想,我这辈子,...

多年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林舒雅。但我靠窗那张老木桌的抽屉里,那几本被翻到书页卷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还在替我记着她。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儿,像几块沉默的石头,压着我大半辈子的心事。

有时候我会想,我这辈子,就像我们村口那条河,看着浑浊,流得也慢,可河底最深的地方,却藏着一块从城里漂来的、洁白温润的玉。我只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我知道,从1971年那个秋天的洞房夜开始,我陈石生这辈子的水,就只为她一个了。

一切,都要从大队干部领着一个扎着麻花辫、脸色比新弹的棉花还白的姑娘,走到我家土坯房前头那天说起。

第1章 黄土配白瓷

1971年的秋天,我们黄土坡的风刮得格外有力,卷起的尘土能把人的脸皴出一道道口子。就在这样一个下午,我,陈石生,一个二十六岁还没娶上媳妇的光棍,正跟几个老乡在地里刨红薯。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我眯着眼,看见生产队的王队长领着一个“人物”朝我们这边走来。

说她是“人物”,一点不夸张。在我们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外乡人的小山村,那个姑娘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上衣,裤子也整整齐齐,脚上一双白边布鞋,走在坑坑洼洼的田埂上,却像是走在城里平坦的马路上。最扎眼的是她的脸,太白了,白得跟我们过年吃的白面馒头似的,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手。她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还系着红头绳,随着她走路一晃一晃的,晃得我心里也跟着一荡一荡。

“石生!过来一下!”王队长的大嗓门在田埂上炸开。

我把铁锹往地上一插,搓了搓满是泥巴的手,有些局促地走了过去。周围的几个光棍汉子都停了手里的活,一边拿眼偷偷瞟那个女娃,一边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

“这是从上海来的知青,叫林舒雅,响应号召来咱们这儿插队落户。”王队长指了指那姑娘,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石生啊,你也是老大不小了。队里研究过了,你家成分好,人也老实,就把林知青分给你家了。”

我脑子“嗡”地一下,像是被马蜂蜇了。分给我家?啥意思?我一个大男人,家里就一个老娘,分来个黄花大闺女,这……这算怎么回事?

“队长,这……”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啥。

王队长把眼一瞪:“这什么这?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林知青一个人没地方住,知青点也满了,住你家东厢房,你娘还能照顾照顾她。再说了……”他凑到我耳边,声音更低了,“你小子要是能耐,把人留住,不就成了你媳妇了?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

我看着那个叫林舒雅的姑娘,她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把所有的情绪都遮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一个蓝色的布包,指节都发白了。我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我心里头五味杂陈。喜是肯定有的,我陈石生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能跟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人扯上关系。可更多的是慌,是没底。我们家什么光景我心里清楚,三间土坯房,黑黢黢的,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人家城里来的姑娘,能受得了这个苦?

“林知青,你看……行不?”我憋了半天,问了一句。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山里的泉水,清澈见底,但那泉水底下,藏着的是我看不懂的惊慌和倔强。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就这么着,林舒雅住进了我家的东厢房。我娘高兴得合不拢嘴,把家里唯一一条没打补丁的被子抱了过去,又把锅里煮的红薯捡了几个最大的给她。林舒雅很客气,小声地说着“谢谢阿姨”,但吃得很少,小口小口地抿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大伙儿都说我陈石生走了狗屎运,白捡一个城里媳妇。我娘也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让我主动点,对人家好点,早点把事儿办了,她好抱孙子。

我不是木头人,我当然也想。林舒雅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很勤快。她不会干农活,就在家里帮我娘扫地、喂鸡、洗衣服。她那双手,原本是拿笔的,现在却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很快就变得又红又肿。我看着心疼,好几次想让她别干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她觉得我嫌弃她。

我能做的,就是每天从地里回来,偷偷把挑水的大桶灌满,把柴火劈得细细的,码得整整齐齐。我发现她爱看书,晚上总点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我就托人从县里供销社多买了几瓶煤油,骗我娘说是队里发的。

转眼到了秋收,队里为了奖励我们这些壮劳力,也为了解决我们这些大龄光棍的“个人问题”,王队长又找到我,说是队里出面,给我们把婚事办了。

“石生,这事不能再拖了。一个大姑娘家,不明不白地住在你家,像什么话?队里给你们开证明,再扯上二尺红布,买几斤糖,就算礼成了。”

我心里又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我真的要娶媳妇了,娶的还是林舒雅。害怕的是,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去找她,把王队长的话学了一遍。她听完,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心里一沉,以为她要拒绝。没想到,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却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说:“……听组织的安排。”

婚礼办得很简单,甚至都不能叫婚礼。我娘把东厢房重新糊了一遍,墙上贴了个大红的“囍”字。队里给了二斤水果糖,我娘把糖分给来道喜的邻居,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只有我和她,像是两个木偶,被大家推着、搡着,完成了这个仪式。

那天晚上,邻居们闹完洞房都走了。我娘在门口嘱咐了一句“早点睡”,就识趣地回了西屋。屋里只剩下我和她,还有那盏跳动着的煤油灯。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好长好长。她坐在床边,还是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绞着衣角。

我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倒了杯水,递给她:“喝……喝口水吧。”

她没接,身子反而抖得更厉害了。我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抽泣,像是小猫的呜咽。我凑过去一看,豆大的泪珠子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滚,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彻底慌了神:“你……你咋哭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肩膀一耸一耸的,那么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心里又疼又急。

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抬起头,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哀求,有恐惧,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决绝。她忽然从床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得魂都飞了,赶紧去扶她:“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可她却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仰着头,泪水糊了满脸,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一字一句,都像锥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陈石生,我求你……求你做一件事情。”

第22章 烛光下的约定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她压抑的哭声和我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窗外的秋风刮过,吹得窗户纸“哗啦啦”地响,像是谁在外面叹气。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看着跪在我面前的林舒雅,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你先起来。”我蹲下身,想把她拉起来,可她的胳膊绷得紧紧的,像是铆在了地上。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泪水还在不停地流,顺着她消瘦的下巴滴落在我粗糙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我心里又乱又麻,像一团被猫抓过的线团。这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是我盼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可我的新媳妇,却跪在地上,哭着求我。这算怎么回事?传出去,我陈石生的脸往哪儿搁?

一股火气从心底里冒了上来,我粗声粗气地问:“到底啥事?你说!”

她被我的语气吓得缩了一下,但还是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我求你……别碰我。”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的。

我愣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别碰她?我们是夫妻,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她却让我别碰她?我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脸瞬间就烧了起来,不是害羞,是臊的,是气的。村里那些光棍汉子要是知道这事,不得把我的脊梁骨都戳断?

“林舒雅,你这是啥意思?”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队里把我们撮合到一起,今天全村人都来喝了喜酒,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她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我……我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我也不是自愿嫁给你的。我家里还有我爹娘,我还有我的……我的理想。”

“理想?”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理想能当饭吃?能让你在这黄土坡上活下去?你现在是我的媳妇,你的理想就是给我生娃,操持这个家!”

我说的是我们这儿所有人都认的死理,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可这话一出口,我看到她眼里的光瞬间就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她忽然不哭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陈石生,我求你。我们做一对‘假夫妻’,行吗?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帮你孝顺阿姨,所有媳妇该干的活,我都干。只求你,给我留一点尊严,也给我留一点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我追问道。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支磨得很短的钢笔,还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我要读书。”她看着那支钢笔,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亮,“我相信,高考总有一天会恢复的。我不能放弃,那是我唯一的出路。如果……如果我真的成了你的女人,生了孩子,我就一辈子都离不开这片黄土了。我会被彻底困住,会死的。”

她说“会死的”那两个字时,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看着她那张苍白而决绝的脸,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熄了下去。我虽然读书少,只念过两年小学,但我不是傻子。我能感觉到,她说的是真话。对她来说,读书考大学,就像我们农民盼着丰收一样,是天大的事,是活下去的念想。

我沉默了。屋子里的煤油灯“滋滋”地燃烧着,灯芯结出了一朵小小的灯花。我看着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那身崭新的红衣裳,在此刻显得那么刺眼,那么不合时宜。她就像一只翅膀受伤的鸟,拼尽全力,也只想飞回属于她的那片天空。而我,是困住她的笼子。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陈石生是穷,是没文化,可我不是个会强迫女人的浑球。我娘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厚道,不能欺负人,尤其是不能欺负女人。

“如果……如果高考一直不恢复呢?”我沙哑着嗓子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我就认命。我就在这儿,给你当一辈子的牛马,报答你。”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我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的身子很轻,没什么分量。我把她按在床沿上坐好,自己则搬了条板凳,坐在她对面。

“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舒雅,我陈石生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我答应你。”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地继续说:“咱们就按你说的,做‘假夫妻’。你在人前,是我媳妇,该咋样还咋样,别让人看出破绽,尤其是我娘那边。关上门,这东屋,还是你的。你睡床,我……我就在地上打个地铺。”

我说完,就去墙角抱来了我自己的那床旧被褥,在地上铺开。被子很薄,还带着一股烟火和汗水的味道。

林舒雅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又一次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和绝望,我能看出来。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陈石生,谢谢你。”她哽咽着说,“你是个好人。这份恩情,我林舒雅记一辈子。”

我摆了摆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这个洞房夜,跟我之前想的,跟村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没有亲热,没有温存,只有一个沉甸甸的约定,和一个跪在我面前、流着泪求我成全她梦想的女人。

我躺在冰冷的地铺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一夜无眠。我知道,从我点头答应她的那一刻起,我陈石生的人生,就拐进了一条没人走过的岔路。这条路通向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叫林舒雅的女人,将是我屋檐下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心里最遥远的秘密。

第3章 屋檐下的“同志”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就喜气洋洋地推开了东屋的门,想看看她的新媳妇。她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地上的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石生!你这是干啥咧?咋睡地上了?”我娘的嗓门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床上的林舒雅也被惊醒了,她紧张地坐起来,攥着被角,脸色发白。

我赶紧爬起来,一边叠被子一边冲我娘使眼色,含糊地解释道:“我……我睡相不好,怕挤着她。”

我娘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舒雅,嘴里嘟囔着:“新婚夫妻,哪有分床睡的道理……”但看我们俩神色都不自然,她终究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做早饭了。

我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但能瞒一天是一天。

从那天起,我和林舒雅就开始了我们奇特的“夫妻”生活。在人前,我们努力扮演着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妇。她会给我夹菜,我会在下工后给她带一朵山里采的野花。村里人见了,都羡慕我娶了个有文化又体贴的城里媳妇。我娘看着我们“和和美美”的样子,脸上的愁云也渐渐散了,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可一回到我们那间小小的东屋,关上门,我们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用她的话说,是“革命同志”。我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谁也不会去逾越。她睡床,我睡地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永远放着她的书和那盏煤油灯。

日子过得平静又压抑。林舒雅是个好姑娘,她履行了她的诺言。家里的活她抢着干,洗衣做饭,喂猪喂鸡,样样都学得很快。我娘那双挑剔的眼睛,也渐渐找不出她的错处,对她越来越满意。她对我,更是客气得有些疏远。我的衣服破了,她会连夜给我补好,针脚细密得像机器缝的;我下地回来,她总会给我端来一碗晾好的温水。

可我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在“报恩”。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报恩的“同志”,而是一个能跟我说说心里话的媳妇。

村里的生活对她来说,无疑是艰苦的。吃的是粗粮,喝的是井水,干的是永远干不完的活。可她从来不抱怨。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地铺上,假装睡着了,才能听到她翻书的“沙沙”声,和偶尔从床上传来的、极力压抑着的低声啜泣。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揪住一样,又酸又疼。我知道她想家了,想她城里的父母,想她过去的生活。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头埋进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为了让她能安心看书,我费了不少心思。我们村晚上是限电的,一到九点就拉闸。煤油又贵,是定量供应的。我便以上山砍柴为借口,偷偷多打几份短工,去邻村的黑市换煤油。每次我把灌得满满的煤油灯递给她时,她都会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感激,也有愧疚。

“石生,别为我花钱了,你们家……也不容易。”她小声说。

“没事,晚上黑,看书伤眼睛。”我总是这么一句,然后就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我们之间最默契的交流,似乎都围绕着那盏煤油灯和她的书本。她看的大多是高中的课本,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数理化习题。有时候她会遇到难题,一个人对着书本发呆,眉头紧锁。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会默默地把灯芯调亮一些,再给她续上一碗热水。

时间长了,村里的闲话又起来了。主要是我和林舒雅结婚快一年了,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娘开始着急了,隔三差五地找些偏方,熬些奇奇怪怪的汤药逼着林舒雅喝。林舒雅不肯喝,我娘就哭,说我陈家要断了后了,她死了都没脸去见我爹。

每次这种时候,都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我只能打圆场,把药端过来自己喝掉,然后骗我娘说:“娘,这事急不来,是我身子骨的问题,跟舒雅没关系。”

我娘听了,半信半疑,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失望。而林舒雅,则会站在一旁,低着头,嘴唇咬得发白。等我娘走了,她会对我说:“石生,对不起,又让你为难了。”

“没事。”我摆摆手,心里却堵得慌。我一个堂堂七尺的汉子,却要用这种谎言来维护一个秘密,维护一个女人的梦想。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我这么做,到底图个啥?

可每当晚上,看到灯下她专注学习的侧影,看到她脸上那种只有在读书时才会露出的、宁静而满足的神情,我又觉得,一切都值了。那样的她,好像会发光。那光虽然微弱,却照亮了我们这间沉闷的土坯房,也让我这颗粗糙的心,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们就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棵树,根在同一片土地里,却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河这边是我的黄土地,河那边是她的理想国。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同志”关系还能维持多久,我只知道,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守着这个约定,守着她。

第4章 识字的石头

日子就像我们村头那台老旧的石磨,一圈一圈,缓慢而沉重地碾过。转眼间,我和林舒雅的“假夫妻”生活,已经过了一年多。村里人对我俩“肚子没动静”的议论,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同情,都说我陈石生看着人高马大,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我娘的叹气声也越来越多,白头发都添了好几根。

对于这些,我只能默默承受。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地里的活上,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到家倒头就睡,这样才没空去想那些烦心事。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一场大雪封了山,我得了重感冒,发起高烧,一连几天都下不了床。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感冒就可能要了人的命。我躺在床上,烧得浑身滚烫,脑子里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扔进灶膛里烧红的铁。

我娘急得团团转,只会一个劲儿地给我灌姜糖水。就在我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我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那双手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像一阵清泉,让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林舒雅坐在我的床边,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她见我醒了,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声音带着哭腔:“石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她立刻端过一碗水,用勺子小心地喂我喝下。那几天,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用雪水一遍又一遍地给我物理降温,把我娘熬的汤药吹凉了再喂给我,还把我那床又脏又硬的被子拆了,用热水洗得干干净净,在火盆上烤干了再给我盖上。

我病得最重的那天夜里,又下起了大雪。我冷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地铺太冷了,林舒雅犹豫了很久,最后咬了咬牙,把我扶到了她的床上,用她那床干净温暖的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而她自己,则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守了我一夜。

朦胧中,我看着她被煤油灯映照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这一年多来,我为她守着秘密,为她担着流言蜚语,我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她也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心着我,照顾着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我们之间,不只是一个冰冷的约定,似乎还有了点别的东西。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身体好了,心里的那堵墙,仿佛也悄悄地裂开了一道缝。

病好后的一天晚上,我看着她又在灯下蹙着眉和一道数学题较劲,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很难吗?”

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点了点头:“嗯,是解析几何,我以前学得不好,现在捡起来有点吃力。”

我看着书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和图形,觉得比看天书还难。我自嘲地笑了笑:“俺就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她却没笑我,反而认真地看着我说:“石生,你想识字吗?”

我愣住了。识字?我这个年纪,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识什么字?小时候家里穷,只念了两年小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从那以后,我就认定了自己是刨土的命,跟笔杆子无缘。

这段时间,我时常会回忆起我短暂的学堂生涯。那时候,我爹还在,他总摸着我的头说:“娃,好好念书,别像爹一样,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我当时也的确喜欢读书,先生教的每个字我都用心记。可后来,我爹在一次修水库的事故中没了,家里顶梁柱塌了,我只能辍学回家,帮我娘撑起这个家。从拿起锄头的那天起,那个关于读书的梦,就被我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上面盖满了厚厚的黄土。

林舒雅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小锄头,把我心底那块坚硬的土地给刨开了,露出了里面埋藏已久的种子。

见我没说话,她以为我没兴趣,便低下头准备继续看书。

“想。”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林舒雅惊喜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真的?那……我教你!”

从那天起,我们的东屋,在晚上就变成了一间小小的课堂。她成了我的老师,我成了她唯一的学生。她从最简单的拼音和笔画教起,用树枝在地上写,用烧火棍在灶台的灰上画。她非常有耐心,一个字,一个词,不厌其烦地教我几十遍。

我的手习惯了握锄头和铁锹,又粗又笨,刚开始连笔都握不稳,写出来的字像虫子爬。可我学得很用心,比当年在学堂里还用心。每天下工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洗干净手,坐到桌子前,等我的“林老师”上课。

我学的第一个词,是我们的名字。她在一张泛黄的草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林舒雅”和“陈石生”。

“你看,这是你的名字。”她指着“陈石生”三个字,轻声说,“陈,左耳旁,代表山阜;石,就是石头的石,坚硬;生,是生长的生,有希望。你的名字,很好听。”

我看着那三个方方正正的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名字,理解它的含义。我觉得自己不再只是一个黄土坡上的农民陈石生,而是一个有名字、有意义的“陈石生”。

在她的教导下,我进步很快。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看懂报纸上的标题,学会了记简单的工分账。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每学会一个新字,我都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们的关系,也在这种奇特的教学氛围中,变得越来越融洽。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同志”,更像是师生,是朋友。我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流,她会给我讲书里的故事,讲城里的见闻;我也会给她讲村里的趣事,讲地里的庄稼。

有时候,教完我写字,她会继续复习她的功课。我也不睡,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灯光下,她微蹙的眉头,她抿紧的嘴唇,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构成了一幅我心中最美的画。

我渐渐明白,她追求的那个世界,是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充满了知识、文化和无限的可能。而我,只是一块黄土坡上的石头。但现在,这块石头,也想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一看她所向往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哪怕只能看到一点点,我也心满意足了。

第5章 闲话里的堡垒

我和林舒雅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没能逃过我娘的眼睛。她发现我们晚上点灯的时间更长了,而且是我和林舒雅两个人一起坐在桌前。她以为我们是在“培养感情”,高兴得不行,炖鸡汤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但村里的闲话,却像春天里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我们结婚快两年,林舒雅的肚子依旧平平,这在视传宗接代为头等大事的农村,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风言风语越来越难听,有人说林舒雅是城里来的“石女”,生不了孩子;更难听的,是说我陈石生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上海居住落户条件,undefined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甩都甩不掉。我一个大男人,倒还能扛得住。可林舒雅一个姑娘家,脸皮薄,每次出门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她的头也垂得越来越低,话也越来越少。

终于,我的发小,栓子,忍不住找我了。栓子跟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他媳妇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天在地头歇气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边,递给我一根烟,开门见山地问:“石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弟妹,到底咋回事?”

我抽着烟,没说话。

栓子急了:“你别跟我装哑巴!现在全村人都说你……说你不行!你听听,这叫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这都能忍?”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我二姑婆那儿有个偏方,专治这个的,要不,我给你弄点来?”

我哭笑不得,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栓子,你别瞎操心了。我跟舒雅好着呢。”

“好个屁!”栓子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好能两年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石生,我跟你说,媳妇是用来干啥的?就是用来生娃过日子的!你那个林知青,是长得好看,有文化,可她要是不给你生娃,那就是个摆设!你图啥啊?”

栓子的话,简单粗暴,却也说出了所有村民的心声。我看着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满是关切的脸,心里一阵发堵。我能说什么?我能告诉他,我和林舒雅只是“假夫妻”?我能告诉他,我答应了她,要等一个虚无缥缈的“高考”?说出去,别说栓子,全村人都会当我是个疯子。

“舒雅她……她身体弱,得慢慢调理。”我只能继续用那个蹩脚的谎言来搪塞。

“调理?我看是她心高气傲,瞧不上你这个泥腿子吧!”栓子不屑地撇撇嘴,“我跟你说,女人就不能太惯着!该拿出爷们儿的样儿来,就得拿出来!你把她肚子搞大了,她就老实了!”

我猛地站起来,瞪着栓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我真想给他一拳。可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只是用他认为最正确的方式在为我着想。

“栓子,我的事,你别管了。”我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我怕我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把我们之间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那天晚上,我心里烦躁得厉害,一个人跑到村外的河边坐了很久。月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我想起了栓子的话,想起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想起了我娘期盼的眼神。我问自己,陈石生,你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吗?为了一个女人的梦想,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当我产生动摇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林舒雅在灯下读书的样子。那样的她,那么安静,那么专注,好像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就像我们这片贫瘠土地上,开出的唯一一朵白兰花,干净,倔强,带着不属于这里的香气。我要是做了栓子说的那种事,那跟毁了这朵花有什么区别?我陈石生,做不出那种不如的事。

我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东屋的灯还亮着。我推开门,看见林舒雅并没有在看书,而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件我的旧衣服,正在灯下缝补。她的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

听到我进门,她抬起头,看到我一脸的疲惫和阴沉,有些担忧地问:“石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在她对面的板凳上坐下。沉默了很久,我才开口:“舒雅,村里的那些闲话,你都听到了吧?”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说,“让你受委屈了。”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看着我,灯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她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石生,是我连累了你。如果……如果你觉得撑不下去了,你可以……你可以不用再遵守那个约定。”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我的心猛地一抽。我明白了,她也一样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宁愿放弃自己的梦想,也不想再让我为她背负骂名。

那一刻,我之前所有的烦躁和动摇,都烟消云散了。我忽然觉得,我们俩就像两个在暴风雨里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虽然彼此身上都有刺,却能给对方唯一的温暖。我们这个家,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却像一个对抗外界所有风雨的堡垒。而我,是这个堡垒的守护者。

我咧开嘴,对她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这辈子笑得最坦然、最坚定的一次。

“说啥傻话呢?”我说,“我陈石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骨头硬着呢。别人说啥,就让他们说去,嘴长在他们身上。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我站起身,指了指她桌上的书:“别想那些没用的了。赶紧看书吧,林老师。我这个学生,还等着你教我写字呢。”

她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眼圈慢慢地红了。她没有说谢谢,只是低下头,拿起笔,重新翻开了书本。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用谎言和秘密砌成的堡垒,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固了。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堡垒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第6章 那一声惊雷

时间走到了1977年的冬天。我和林舒雅的“假夫妻”生活,已经进入了第六个年头。六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满地乱跑的顽童,也足以让村里人对我们的“怪事”从议论变为习惯。大家似乎都接受了陈石生家那个城里媳妇“生不了”的事实,看我们的眼神里,也从鄙夷变成了纯粹的同情。

我娘已经彻底死了抱孙子的心,只是偶尔会拉着我的手,长吁短叹,说对不起我死去的爹。每到这时,我心里都像刀割一样难受,却只能一遍遍地重复那句:“娘,这是我的命。”

而我和林舒雅,却在这六年里,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平衡。我们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最初那个冰冷的约定。她更像是我的亲人,我的老师,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她的教导下,我已经能通读整张报纸,甚至能写一些简单的信。我的世界,因为她的存在,被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让我看到了黄土地之外的风景。

而她,也似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学会了分辨五谷,学会了做地道的农家饭,脸颊上也有了健康的红晕。只是,她眼底深处那份对远方的渴望,从未熄灭过。那几本高中课本,已经被她翻得起了毛边,里面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我常常觉得,她就像一个潜伏者,潜伏在这片黄土地上,耐心地等待着一个信号。而我,是她唯一的同盟和掩护者。我们都在等,等那声不知道会不会响起的惊雷。

惊雷,就在那年冬天,毫无预兆地炸响了。

那天,我去公社开会,公社的广播里正播送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一开始我并没在意,直到一个词像子弹一样射进了我的耳朵——“恢复高考”。

广播员用激昂的声音宣布,关闭了十年的高考大门,将重新开启。凡是符合条件的青年,无论出身,无论是否婚配,都可以报名参加!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炸开了一样。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站在广播喇叭下,一动不动,直到新闻播送完毕,我才回过神来。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高兴,而是为林舒雅。

我疯了一样往村里跑,脚下的路好像都变短了。我一路跑,一路在心里大喊:舒雅,我们等到了!我们真的等到了!

我冲进家门的时候,林舒雅正在院子里喂鸡。她看到我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鸡食都洒了。

“石生,你……你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得话都说不囫囵:“舒雅……高……高考!恢复了!广播里说的,恢复高考了!”

林舒雅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没有听懂我的话。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的身体才开始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地问我:“真的?石生,你没听错?是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公社的广播说的!”我用力地点着头。

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黄土地上。她捂着嘴,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整个人像是要散架一样。

我知道,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这六年来的委屈、压抑、忍耐和坚持,都在这一刻,随着泪水,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我看着她哭,心里又酸又涨,眼眶也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站在她身边,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气氛就彻底变了。之前是死水微澜,现在则是烈火烹油。林舒雅像是换了一个人,她眼里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复习中。吃饭的时候背公式,走路的时候记单词,晚上更是通宵达旦地做题。

我则成了她最坚实的后勤部长。我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计,不让她再碰一下冷水,不让她再操心任何杂事。我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从宣布恢复高考到正式考试,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我不能让她有任何分心。

为了给她补充营养,我把家里唯一一只养老母鸡给杀了,炖了汤给她喝。我娘心疼得直掉眼泪,骂我是败家子。我红着眼对我娘说:“娘,就当是我求你了。这是舒雅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得帮她!”

我娘看着灯下那个日渐消瘦、却目光坚定的儿媳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那一个多月,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紧张、也最充实的日子。我看着林舒雅以惊人的毅力投入到学习中,心里充满了敬佩。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知识的力量,梦想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

考试那天,是我用我们家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载着她去县城的。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冬天的早晨,寒风刺骨,我把我的棉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考场门口,已经站满了前来考试的年轻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和渴望。我把她送到门口,给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别紧张,好好考。你一定行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她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她没有说谢谢,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随着走进了考场。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空落落的。我知道,当她走进那个考场的时候,我们之间那个长达六年的约定,也即将迎来最终的结局。无论结果如何,我们的人生,都将从这一天起,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我只希望,她能得偿所愿,飞向那片属于她的天空。

第77章 送别的站台

等待放榜的日子,比备考时还要煎熬。林舒雅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我也一样,每天都往公社跑好几趟,打听消息。那段时间,我们俩说话都很少,屋子里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一个话题:如果考上了,然后呢?

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邮递员那声清脆的“陈石生,有信!”,打破了我们村的宁静。

我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时,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信封上没有写我的名字,而是写着“林舒雅收”,寄信地址是:北京,一所我从未听说过的大学。

我拿着信,一步一步地走回家,感觉脚下像是踩着棉花。我把信递给林舒雅,她看着那个信封,脸色煞白,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打开看看吧。”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她的手颤抖着,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她的目光在那张纸上飞快地扫过,然后,她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了墙上。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眼神空洞。

我凑过去,看到了那几个鲜红的字:“林舒雅同志,恭喜你被我校录取……”

我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紧接着,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失落感,像是心被掏空了一块。

她考上了。她真的考上了。她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城市,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了。我应该为她高兴的,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默默地帮她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那几本被翻烂了的书。我把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undefined蓄,一共七十六块五毛钱,用手帕包好,塞进了她的布包里。

她看到了,想还给我,被我按住了手。

“拿着。到了北京,处处都要花钱。”我看着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当……就当我这个当哥的,给你上的礼钱。”

我说的是“当哥的”。从这一刻起,我必须得改口了。我们不再是夫妻,甚至连“同志”都不是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石生,我……”

“别说了。”我打断了她,“这是你应得的。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就是为了今天。”

离别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我娘一大早就起来,给她煮了十几个鸡蛋,让她路上吃。我娘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嘴里不停地念叨:“好娃,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冻着,别饿着……”

林舒雅哭着给我娘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娘,您多保重。”

我娘老泪纵横,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这一刻,她们不像婆媳,更像是一对即将分别的母女。

我还是用那辆二八大杠载着她去镇上的火车站。一路无话,只有车轮压过土路的“咯吱”声。到了站台,已经有很多人在等车了。汽笛声、人声、广播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

火车快要进站了。我把行李递给她,看着她那张被冻得通红的脸,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石生……”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谢谢你。”

这六年来,她对我说过很多次“谢谢”,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让我觉得那么沉重。

“到了那边,安顿好了,就……就来封信。”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火车“呜”地一声长鸣,缓缓地驶进了站台。人群开始涌动。

“快上车吧,要晚了。”我推了她一把。

她提着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上火车。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她忽然转过身,大声地对我喊道:“陈石生,你是个好人!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想笑一笑,可脸上的肌肉却怎么也动不了。

火车缓缓开动了。我看着她那节车厢的车窗,她把脸贴在玻璃上,一直在看着我,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跟着火车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挥手。火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很快就把我甩在了后面。我停下脚步,站在空旷的站台上,看着那列绿皮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也跟着那列火车一起,被带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村里的。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睡地铺,而是躺在了那张她睡了六年的床上。床上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我抱着她的枕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我陈石生,亲手把我名义上的媳妇,送上了离开我的火车。我成全了她的梦想,也彻底弄丢了我的全世界。

第8章 没有回音的山谷

林舒雅走了以后,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原点,但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那间东屋,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冷清。每天晚上,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把煤油灯点亮,放在那张小方桌上,可桌子的另一边,再也没有那个伏案苦读的身影了。

我娘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口,朝着村外的路口张望,一看就是大半天。我知道,她也在想舒雅。六年朝夕相处,虽然名义上是婆媳,但情分上,舒雅早就像她的亲闺女一样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以前是同情和嘲笑,现在则多了一份敬佩和不解。他们想不通,我陈石生怎么就那么“傻”,费了那么大劲,好不容易把一个城里媳妇焐热了,却又眼睁睁地把她放飞了。栓子又来找过我,喝了点酒,拍着我的肩膀说:“石生,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爷们儿的男人,也是我见过最傻的傻子。”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我的傻,只有我自己懂。

第一个月,我收到了林舒雅的来信。信是从北京寄来的,厚厚的一沓。她在信里详细地描述了大学的生活,描述了天安门,描述了高楼大厦。她说学校的图书馆好大,里面的书她一辈子都看不完。她说她很想念我和娘,让我们多保重身体。信的最后,她工工整整地写着:“石生,谢谢你给了我新生。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我把信读给我娘听,我娘听着听着就哭了。我把信小心地叠好,放在一个铁盒子里,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给她回了信,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让她安心学习,不用挂念。我把我新学会的字,都用在了那封信里,写得歪歪扭扭,却是我全部的心意。

之后的半年,我们大概每个月都会通一次信。她的信里,越来越多地提到了学校的老师、同学,提到了各种新奇的知识和活动。而我的回信,却永远只有那几句:家里都好,勿念。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我们的世界,隔得越来越远了。她信里提到的那些东西,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山谷底下的人,用尽全力朝山顶上的人呼喊,而山顶上的人,风景越来越开阔,声音也传得越来越远。渐渐地,我的呼喊,再也得不到回音了。

半年后,她的信开始变少,从一个月一封,变成两三个月一封。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几句简单的问候。我知道,她太忙了,她的世界太精彩了,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来回顾我们这个黄土坡上的小山村了。

最后一封信,是在她走后第二年收到的。信里,她告诉我,她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很有才华的北京男孩。她说,他们准备毕业后就结婚。信的末尾,她写道:“石生,请忘了我吧。去找一个能真心待你、为你生儿育女的好女人。你值得拥有真正的幸福。”

看完那封信,我一个人在河边坐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我回到家,把我给她写的所有回信的底稿,连同那个装着她所有来信的铁盒子,一起扔进了灶膛里。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把那些信纸烧成了灰烬。

我没有哭。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从我答应她那个约定的夜晚起,我就该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渡口,她早晚要乘船去往更远的大海。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我也没有再给她写过信。我们之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失去了联系。

几年后,我娘去世了。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还在念叨着:“舒雅是个好娃……”

我娘走后,我也想过听舒雅的话,再找一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可相了几次亲,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我的心,好像在那列火车开走的时候,就跟着一起空了,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我一个人守着那三间土坯房,守着那片贫瘠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我们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都外出打工,或者做起了小买卖,盖起了新瓦房。只有我,还住在那个老地方。

我把东屋,也就是林舒雅住过的那间屋子,改成了我的书房。我托人买了很多书,有文学名著,有农业科技。我每天晚上都会在里面看书、写字。我没有忘记她教我的东西,我一直在学。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在那个洞房夜,我没有答应她,而是像个普通的庄稼汉一样,把她变成我真正的媳妇,我们会不会生一堆孩子,吵吵闹闹,但也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也许会吧。可那样,世界上就会多一个不快乐的林舒雅,多一个被困在黄土坡上的灵魂。而我陈石生,也会一辈子都只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文字里有那么广阔的世界,原来成全一个人的梦想,是这样一种带着心痛的骄傲。

如今,我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了。我这辈子,没娶妻,没生子,在村里人看来,是彻底的失败者。可我自己知道,我的人生,比任何人都要富足。因为我心里,永远住着一个穿着蓝色卡其布上衣、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她用六年青春,教会我识字,为我打开了一扇窗;而我,用一辈子的孤独,守住了那个烛光下的约定,还给了她一片本就属于她的天空。

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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