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他手机里看到那个“常用同行人”的。
备注是“小安”。
过去两个月,他们一起乘坐地铁十七次。
时间大多是工作日的傍晚六点到七点。
从静安寺到世纪大道,八站路,二十五分钟。
我放下手机。
厨房里传来水烧开的声音,咕嘟咕嘟。
窗外在下雨。
上海的梅雨季总是这样,黏稠的,闷热的,雨丝细密得像永远也扯不断的线。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
屏幕朝下。
充电口对准插座的方向。
和他放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着。
“今天累死了,”他擦着头发,“项目临上线,又改需求。”
我没说话。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洗发水的味道,薄荷味的,很清爽。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
“没什么,”我说,“汤快好了。”
“你身上好凉。”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锅里的汤在翻滚。
西红柿,豆腐,几片青菜。
我们结婚三年,这样的晚饭吃了上千次。
“对了,”他松开我,去拿手机,“明天晚上我可能要晚点回来。”
“加班?”
“嗯,跟团队吃饭。”
我关掉火。
汤还在微微颤动。
“跟谁?”
“就项目组那几个,”他划着手机屏幕,“老张,小王,还有新来的实习生。”
屏幕上闪过一条消息提醒。
很快被他划掉了。
“实习生叫什么?”
“安琳,”他说,“挺能干的小姑娘。”
小安。
我把汤盛进碗里。
白色的瓷碗,边缘有一道细细的裂纹。
结婚时买的,用了三年。
“小心烫。”
我把碗递给他。
他接过去,手指碰到我的。
“你手好冰。”
“下雨,有点冷。”
我们坐在餐桌两边。
头顶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得汤面泛着光。
他低头喝汤。
喉结上下滚动。
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下午。
也是这样的雨天。
我们去民政局办结婚登记。
他撑着伞,我挽着他的手臂。
雨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在大厅里说。
那时候他的眼睛很亮。
像把所有的未来都装在里面了。
现在他低头喝汤。
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好喝。”
他说。
“嗯。”
“你今天话好少。”
“累了。”
他抬头看我。
眼神里有探究,但很快移开了。
“是不是工作不顺?”
“没有。”
我们继续吃饭。
筷子碰到碗沿,发出轻微的声响。
雨下大了。
敲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
两天前。
周六的早晨。
阳光很好,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
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梯形。
他还在睡。
侧躺着,呼吸均匀。
我轻轻起身。
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升上来。
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
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一条微信消息。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发件人:小安。
我没碰手机。
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冷水扑在脸上。
清醒了一些。
镜子里的女人,三十岁。
眼角有淡淡的细纹。
头发随意地扎着,几缕碎发贴在额前。
三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时候还在拼命攒积分。
每天算分数,社保基数,个税记录。
像在下一盘永远也下不完的棋。
然后我妈生病了。
需要人照顾。
我辞了工作,回老家待了半年。
积分断了。
从头再来需要时间。
而时间,是我最缺的东西。
那时候陈屿——我的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说,他有个名额。
他公司给骨干员工的特批落户资格。
他自己用不上,因为早就通过人才引进落下了。
“给你吧,”他在电话里说,“你比我需要。”
我没马上答应。
挂了电话,跟我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商量。
“当然要啊,”他说,“这是多好的机会。”
“可是……”
“别可是了,”他握着我的手,“先落户,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的掌心很暖。
暖得让我暂时忘记了心里的那点不安。
后来我才知道,陈屿把名额给我的时候,跟他女朋友吵了一架。
那女孩觉得他该把名额留给自己的亲戚。
他们为此冷战了半个月。
这些是后来陈屿妈妈告诉我的。
在电话里,她叹气:“那孩子就是实心眼,对你好。”
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欠他一个人情。
一个很大的人情。
结婚的时候,陈屿来了。
他坐在宾客席的第三排。
穿着灰色的西装,打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敬酒的时候,他举杯。
“一定要幸福。”
他说。
眼睛看着我,很认真地。
我丈夫搂着我的肩。
“谢谢,”他说,“以后常来家里玩。”
陈屿笑了笑。
没说话。
那之后我们很少见面。
偶尔微信上聊几句,都是节日问候。
他换了工作,搬到了浦东。
我留在浦西,朝九晚五。
生活像两条曾经交汇的河流。
又各自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你想什么呢?”
丈夫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他醒了,靠在床头。
睡眼惺忪的。
“没什么,”我说,“早餐想吃什么?”
“都行。”
我走进厨房。
从冰箱里拿出鸡蛋,面包,牛奶。
煎蛋的时候,油溅起来。
在手背上烫了一个小红点。
“嘶——”
他闻声过来。
“怎么了?”
“没事。”
他拉过我的手,看了看。
“冲一下冷水。”
水流过手背。
凉丝丝的。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问。
“去趟超市,”我说,“家里没菜了。”
“我陪你。”
“不用,你休息吧。”
“我想陪你。”
他坚持。
眼神软软的,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我点点头。
超市里人很多。
周末的家庭采购,推车里堆成小山。
我们并排走着。
他推车,我挑东西。
“西红柿要吗?”
“要。”
“黄瓜呢?”
“来两根。”
“这个酸奶在打折。”
“拿一板。”
对话简短,高效。
像在完成某个既定流程。
走到零食区的时候,他停下来。
“你想吃薯片吗?”
“不想。”
“你以前很爱吃的。”
“现在不爱了。”
他看了我一眼。
没再说话。
经过饮料区,我拿了一瓶橙汁。
他忽然说:“你以前不是只喝葡萄汁吗?”
“换换口味。”
我说。
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
原来他还记得。
记得我以前爱吃什么,爱喝什么。
记得我的小习惯,小偏好。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爱吃薯片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换了果汁的口味?
我自己都说不清。
就像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彻夜聊天。
不再为了一点小事笑到肚子疼。
不再手牵手散步,直到路灯一盏盏亮起。
生活像一锅温水。
慢慢煮着,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快烧干了。
“对了,”结账的时候他说,“下个月我爸生日,我们得回去一趟。”
“好。”
“可能要住两晚。”
“嗯。”
“你……没问题吧?”
他知道我不太习惯在他家过夜。
他父母很好,但总有种说不出的客气。
像对待客人,而不是家人。
“没事。”我说。
“谢谢。”
他握住我的手。
手心有汗。
黏黏的。
排队结账的队伍很长。
前面是一家三口,孩子在哭闹。
年轻的妈妈蹲下来,小声哄着。
丈夫看着他们。
眼神有些飘忽。
“你喜欢孩子吗?”
他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问问。”
“还行吧。”
“其实……”他顿了顿,“我妈上次说,让我们抓紧。”
“我知道。”
“她没恶意。”
“我知道。”
沉默。
收银台的机器滴滴响着。
一件件商品被扫描,装袋。
轮到我们了。
我把东西一样样放上传送带。
“一共四百七十二块三。”收银员说。
他掏出手机付款。
屏幕解锁的瞬间,我瞥见壁纸。
还是我们结婚那年在海边拍的照片。
我穿着白裙子,他搂着我的肩。
两个人都笑得很傻。
三年了。
他没换过。
走出超市,阳光刺眼。
他一手提着两个大袋子,一手牵着我。
“重不重?”我问。
“不重。”
“分我一个吧。”
“不用。”
他握紧我的手。
“这辈子都想这么牵着你。”
他说得很轻。
像自言自语。
我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回到家,收拾东西。
把食物分门别类放进冰箱。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
“下午去看电影吗?”
“有什么好看的?”
“新上了一部爱情片。”
“你想看?”
“想和你一起看。”
我关上冰箱门。
“好。”
其实我不太想看爱情片。
尤其是现在的状态。
但我不想拒绝他。
或者说,不想拒绝这个试图靠近的他。
电影院里人不多。
我们坐在中间排,他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灯光暗下来。
片头音乐响起。
荧幕上,男女主角在雨中相遇。
老套的情节,但拍得很美。
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指尖在我掌心轻轻划着。
电影演到一半,男女主角吵架。
因为误会,因为不肯解释。
“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他小声说。
我没回答。
有些话不是不想说。
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怕一说,就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
电影散场,天已经黑了。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把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饿了吗?”他问。
“有点。”
“想吃什么?”
“面吧。”
“哪家?”
“就常去的那家。”
那家面馆在老街深处。
很小的店面,只有六张桌子。
老板是对老夫妻,做了三十年的本帮面。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老板娘认出了我们。
“好久没来了。”
她笑着说。
“最近忙。”丈夫说。
“还是老样子?”
“嗯。”
两碗葱油拌面,加荷包蛋。
一碗多放葱,一碗不要葱。
我的不要葱。
他的多放葱。
老板娘记得。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
他掰开筷子,递给我一双。
“小心烫。”
“嗯。”
我们低头吃面。
谁也没说话。
面馆里只有我们两个客人。
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声音开得很小。
“其实……”
他忽然开口。
我抬头。
“其实我最近压力很大。”
他没看我,盯着碗里的面。
“工作上的?”
“嗯。”
“怎么了?”
“可能……可能要裁员。”
我放下筷子。
“我们部门效益不好,”他说,“上面说要优化结构。”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就开始传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想让你担心。”
我看着他。
他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是你妻子,”我说,“你应该告诉我。”
“我知道,”他苦笑,“但我总觉得,男人应该扛着。”
“婚姻不是一个人扛。”
“我知道。”
他抬起头。
眼睛里有血丝。
“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他说,“不想让你跟着。”
“如果连操心都不能一起,那我们结婚干什么?”
他愣住了。
半晌,他伸出手,握住我的。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说,“我最近对你不够关心。”
“不,你很好,”他摇头,“是我不好。”
老板娘走过来,给我们添茶。
“夫妻嘛,有话好好说。”
她温和地笑笑。
我们同时松开了手。
茶是茉莉花茶。
很香。
“还有一件事,”他说,“如果……如果我被裁了,可能要重新找工作。”
“那就找。”
“可能工资会降。”
“那就降。”
“生活水平会受影响。”
“那就受影响。”
他看着我。
“你怎么这么淡定?”
“因为我相信你,”我说,“也相信我们自己。”
他的眼眶红了。
别过脸去。
“傻不傻,”他声音有点哑,“面都凉了。”
“凉了就再要一碗热的。”
走出面馆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老街很安静,只有几家小店还亮着灯。
他牵着我的手。
握得很紧。
“谢谢你。”
他说。
“谢什么?”
“谢谢你嫁给我。”
我停下脚步。
他也停下来。
路灯的光从头顶洒下来。
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也谢谢你娶我。”
我说。
他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几乎要忘了手机里的那个“常用同行人”。
几乎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几乎。
回家的地铁上,人很少。
我们并排坐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车窗外的灯光飞速掠过。
像一条流动的河。
“对了,”他说,“你落户的事,我最近在打听。”
我心头一跳。
“我有个同事的亲戚在人才中心工作,”他继续说,“说可以帮忙问问政策。”
“不用麻烦了。”
“怎么是麻烦呢?”他转头看我,“这是大事。”
“我知道,但……”
“但什么?”
“但我不想欠太多人情。”
“这怎么是欠人情呢?”他说,“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沉默。
车厢里广播报站。
下一站是我们家。
“其实……”
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为什么?”
“因为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他说得很轻,“没能让你早点落户,没能买大房子,没能……”
“够了。”
我打断他。
他愣住。
“我不要更好的生活,”我说,“我要现在的生活,和你一起的。”
他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爱你。”
他说。
声音闷闷的。
但很清晰。
我抬起手,轻轻拍他的背。
像在哄一个孩子。
“我知道。”
我说。
回到家,洗漱。
他先洗,我后洗。
热水冲在身上的时候,我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些地铁同行记录。
那个叫“小安”的实习生。
他最近的反常。
还有刚才在地铁上,他说“我爱你”时的颤抖。
我应该相信他吗?
还是应该摊牌?
我不知道。
擦干身体,穿上睡衣。
镜子被水汽蒙住了,看不清脸。
我推开浴室门。
他坐在床上,在看手机。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
“洗好了?”
“嗯。”
“过来。”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
他接过毛巾,帮我擦头发。
动作很轻。
一下,又一下。
“你头发长了。”
他说。
“该剪了。”
“别剪太短,”他说,“我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
“好。”
擦干了头发,他放下毛巾。
从背后抱住我。
“今天我们好好说话,”他说,“像以前一样。”
“以前什么样?”
“以前我们无话不说。”
“现在也是。”
我说,声音很平静。
他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吗?”
“真的。”
“那为什么……”
他顿了顿,“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每个人都有心事。”
“可你不告诉我。”
“你也没告诉我裁员的事。”
他噎住了。
半晌,他松开我。
“你说得对。”
我们并排靠在床头。
谁也没说话。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忽然说。
“什么故事?”
“关于一个笨蛋的故事。”
他说。
“好。”
“从前有个笨蛋,娶了一个很好的女孩。”
他开始讲,声音很轻。
“他很爱她,想给她全世界。”
“但他发现自己给不了。”
“他不够优秀,不够有钱,不够有能力。”
“他看着她每天辛苦工作,为了攒积分,为了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他很心疼,但无能为力。”
“后来女孩的竹马帮了她,给了她一个落户名额。”
“笨蛋很感激,但也很难受。”
“因为他觉得,本该是他来做这些事的。”
“可他做不到。”
“他开始拼命工作,想证明自己。”
“但他越努力,就越发现自己平凡。”
“平凡得像一粒尘埃。”
“女孩很好,从来不说他什么。”
“但笨蛋知道,她值得更好的。”
“他开始躲着她。”
“不是不喜欢了,是太喜欢了。”
“喜欢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怕从里面看到失望。”
“后来公司来了个实习生。”
“年轻,有活力,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笨蛋知道这样不对。”
“但他贪恋那种感觉。”
“那种被需要,被仰视的感觉。”
“所以他默许了实习生的靠近。”
“一起加班,一起吃饭,一起坐地铁回家。”
“但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笨蛋心里很清楚,他爱的只有一个人。”
“但他走了一条错的路。”
“一条差点毁掉一切的路。”
故事讲完了。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雨声。
还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那个笨蛋,”我开口,声音有点哑,“现在想怎么办?”
“他想道歉,”他说,“想求原谅,想重新开始。”
“如果得不到原谅呢?”
“那就用一辈子来赎罪。”
我转过头看他。
他也在看我。
眼睛红红的。
但眼神很坚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他问。
“今天下午。”
“怎么发现的?”
“手机,”我说,“我不小心看到的。”
“你不是不小心,”他苦笑,“你从来不会不小心看我的手机。”
我没否认。
“你是在查我。”
他说。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最近对我太好了,”我说,“好得不真实。”
他愣住了。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苦。
“原来是这样,”他说,“原来对你好,也会成为破绽。”
“不是对好是破绽,”我说,“是突然的改变。”
“我明白了。”
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
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他在哭,还是在笑。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
脸上没有泪,但眼睛很红。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他说,“我可以给你看所有聊天记录。”
“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
我说。
他睁大眼睛。
“我相信你没出轨,”我继续说,“但我不能接受你的隐瞒。”
“我错了。”
“我知道。”
“你能原谅我吗?”
“我能理解,”我说,“但原谅需要时间。”
他点点头。
“我等你。”
“不是等我,”我说,“是我们一起。”
“一起什么?”
“一起修复,”我说,“把裂痕补上。”
“怎么补?”
“从说实话开始,”我看着他的眼睛,“从现在开始,无论好坏,都要说实话。”
“好。”
“无论多难,都要说实话。”
“好。”
“无论多怕,都要说实话。”
“好。”
他一遍遍答应。
像在发誓。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
“还有一件事。”
“你说。”
“那个实习生,你要处理好。”
“我会的。”
“不是简单的不联系,”我说,“是要划清界限,明确态度。”
“我明白。”
“如果她纠缠呢?”
“我会辞职。”
他说得很平静。
我怔住了。
“工作可以再找,”他说,“老婆只有一个。”
“还没到那一步。”
“但我要让你知道,”他说,“你比一切都重要。”
这次轮到我鼻子发酸了。
“傻子。”
我说。
“嗯,我是傻子。”
他承认。
我们就这样握着手。
谁也没再说话。
雨渐渐小了。
变成了温柔的滴答声。
“睡吧,”我说,“明天还要上班。”
“嗯。”
他躺下来,我也躺下来。
我们面对面侧躺着。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晚安。”
“晚安。”
灯关了。
黑暗笼罩下来。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可怕。
因为我们终于决定,不再躲在各自的黑暗里。
第二天早晨。
阳光很好。
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起了。
在厨房做早餐。
煎蛋的香味飘过来。
还有烤面包的焦香。
我走进厨房。
他系着围裙,正在摆盘。
“早。”
他说。
“早。”
“早餐马上好。”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忽然觉得很踏实。
那种久违的,安心的感觉。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坐着等。”
我坐在餐桌前。
看着他把煎蛋、面包、水果一样样端上来。
还有两杯牛奶。
一杯多加了蜂蜜,我的。
“今天天气真好。”
他说。
“嗯。”
“下班我去接你?”
“好。”
我们安静地吃早餐。
但气氛不再僵硬。
像冰雪融化后的春天。
虽然还有寒意,但已经有了暖意。
出门前,他帮我拿包。
“我送你到地铁站。”
“不用,我自己走。”
“我想送。”
他坚持。
我们并肩走在小区里。
晨练的老人,遛狗的中年人,匆匆赶路的上班族。
平凡的一天。
平凡的生活。
但平凡,有时候就是最大的幸福。
“到了,”地铁站入口,我停下脚步,“你回去吧。”
“我看着你进去。”
“好。”
我转身走进站厅。
刷卡,过闸机。
回头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
朝我挥手。
我也挥了挥手。
然后转身,汇入人流。
公司里一
切如常。
开会,写报告,处理邮件。
午休的时候,我收到他的微信。
“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正在吃。”
附了一张照片。
食堂的饭菜,两荤一素。
“多吃点。”
我回。
“你也是。”
简单的对话。
但很温暖。
下午三点,手机又响了。
是他的电话。
“怎么了?”我接起来。
“我……我处理好了。”
他的声音有点紧张。
“什么处理好了?”
“和安琳,”他说,“我跟她谈过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谈的?”
“就在公司会议室,门开着,”他说,“我跟她说清楚了,我有家庭,我很爱我妻子。”
“她什么反应?”
“哭了,”他顿了顿,“但她说她理解。”
“然后呢?”
“然后我说,以后工作场合正常交流,私下不再联系。”
“她同意了?”
“嗯。”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
他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
“真的。”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我还怕你觉得我处理得不好。”
“已经很好了。”
“晚上想吃什么?”
他换了个话题。
“你做主。”
“那我买菜,你回来等着吃。”
“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天空很蓝,云很白。
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轻了一些。
下班时间。
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陈屿。
“喂?”
我接起来。
“是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呢?”
“老样子,”他顿了顿,“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下个月结婚。”
我愣住了。
“恭喜,”我说,“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他笑了笑,“谈了两年了,也该结了。”
“对方是……”
“是我同事,”他说,“人很好,很踏实。”
“那就好。”
“婚礼你会来吗?”
他问。
“当然,”我说,“一定到。”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说,“当年落户的事,一直没好好谢你。”
“都多久的事了,”他说,“别提了。”
“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是大事。”
“你能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他说得很认真。
我的眼眶有点热。
“我会的,”我说,“你也要幸福。”
“嗯。”
挂了电话,我在座位上坐了很久。
陈屿要结婚了。
那个从小跟在我后面的男孩。
那个把落户名额让给我的竹马。
要结婚了。
时间过得真快。
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
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但也许,这就是人生。
总是在来不及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回家的地铁上,我一直在想陈屿的话。
“你能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亏欠,在他心里,只是希望我过得好。
而我呢?
我让多少人失望过?
父母,丈夫,朋友。
还有我自己。
走出地铁站,天已经黑了。
路灯亮起来,像一串珍珠。
远远地,我看到一个人影。
站在小区门口,朝这边张望。
是他。
他看到了我,快步走过来。
“怎么在这儿等?”
我问。
“想早点见到你。”
他说。
自然而然地接过我的包。
“饭做好了吗?”
“做好了,”他说,“都是你爱吃的。”
我们并肩往家走。
他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我张开手指。
他握住了。
十指相扣。
“陈屿下个月结婚。”
我说。
“真的?”
他有些惊讶,“怎么没听说?”
“刚告诉我的。”
“那我们得准备份大礼,”他说,“他是我们的恩人。”
“恩人?”
“要不是他,你落户的事还不知道要拖多久,”他说,“我们得好好谢谢他。”
我停下脚步。
看着他。
“你不介意吗?”
我问。
“介意什么?”
“我和他的关系。”
“你们是朋友,”他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为什么要介意?”
“可是……”
“可是什么?”
他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小心眼吧?”
“不是……”
“我知道你和他没什么,”他说,“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
“我只是有点嫉妒,”他承认,“嫉妒他能帮你做那些我做不到的事。”
“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嗯,”他点头,“现在和未来,都是我的。”
他说得很霸道。
但眼神很温柔。
“傻子。”
我又说。
“嗯,我是傻子,”他笑,“只爱你的傻子。”
回到家,饭菜果然都做好了。
四菜一汤,摆得整整齐齐。
“洗手吃饭。”
他说。
我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
“尝尝这个,”他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我,“我新学的做法。”
我尝了一口。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好吃。”
“那就多吃点。”
他又给我夹菜。
很快,我碗里堆成了小山。
“够了够了,”我笑,“我吃不完。”
“慢慢吃。”
我们边吃边聊。
聊工作,聊同事,聊周末的安排。
像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碗筷。
“你去休息,我来洗。”
“一起吧。”
“不用,今天我来。”
他坚持。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厨房里传来洗碗的水声。
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也很美好。
洗好碗,他走过来坐下。
挨着我。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他说。
“什么事?”
“关于你落户的事,”他顿了顿,“我打听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夫妻投靠,”他说,“如果你能先落户,我可以用夫妻投靠的方式跟着落。”
我愣住了。
“但前提是,你要先有户口,”他继续说,“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再找陈屿帮忙?”
“他已经帮过一次了。”
“我知道,”他说,“但他可能有其他资源。”
“我不想再欠他人情。”
“这不是欠人情,”他握住我的手,“这是解决问题。”
“可是……”
“听我说完,”他打断我,“我查了政策,如果你能落户,我作为配偶,满足条件的话,两年后就可以跟着落。”
“两年?”
“嗯,两年,”他说,“我们可以等。”
“但这两年,你可能会有很多不便。”
“我不在乎,”他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不便我都能接受。”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坚定。
“让我想想,”我说,“给我点时间。”
“好,”他点头,“不急。”
但我知道,他很急。
他想给我一个家。
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在这个城市里。
晚上,我躺在床上。
睡不着。
他在旁边,呼吸均匀。
已经睡着了。
我轻轻起身,走到阳台。
夜风很凉。
吹在脸上,很舒服。
楼下还有几盏灯亮着。
不知道是谁家,还在熬夜。
这个城市太大了。
大到能装下千万人的梦想。
但也太小了。
小到一张户口,就能卡住很多人的未来。
三年前,陈屿把名额给我的时候。
我说:“这恩情我记一辈子。”
他笑:“谁要你记一辈子,你过得好就行。”
现在他结婚了。
我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许下一生的誓言。
而我,还在为一张户口发愁。
命运真是讽刺。
“怎么还不睡?”
身后传来声音。
他醒了,走过来。
手里拿着我的外套。
“穿上,别着凉。”
我接过外套,披上。
“在想什么?”
他问。
“在想以前的事。”
“以前什么事?”
“以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你追我的时候。”
他笑了。
“那时候我可傻了。”
“是挺傻的,”我也笑,“每天在我公司楼下等,风雨无阻。”
“因为想见你,”他说,“见不到你就难受。”
“现在呢?”
“现在也是,”他看着我,“见不到你就难受。”
“油嘴滑舌。”
“只对你油嘴滑舌。”
我们靠着栏杆,看着夜色。
“其实我有时候会怕,”我忽然说。
“怕什么?”
“怕我们走不到最后。”
“为什么?”
“因为这个城市太难了,”我说,“压力太大了,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们不会。”
他说得很坚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我有多爱你,”他说,“也知道你有多爱我。”
“爱能战胜一切吗?”
“不能,”他承认,“但爱能让我们有勇气面对一切。”
我转头看他。
他的侧脸在夜色中,轮廓分明。
“谢谢你,”我说,“谢谢你选择我。”
“是我该谢谢你,”他说,“谢谢你愿意选择我。”
我们相视一笑。
那一刻,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安。
都暂时消失了。
只剩下彼此。
和这个温柔的夜。
一周后。
陈屿的婚礼。
在郊区的一个庄园里。
草坪婚礼,很浪漫。
我和丈夫一起去的。
他穿着西装,我穿着连衣裙。
陈屿和新娘站在门口迎宾。
新娘很漂亮,温婉大方的样子。
“恭喜。”
我们说。
“谢谢你们能来,”陈屿笑得很开心,“这是我妻子,李薇。”
“你好。”
我们打招呼。
新娘微笑着点头。
眼神清澈,一看就是很好的人。
仪式开始的时候,我们坐在宾客席。
看着陈屿挽着新娘的手,走过红毯。
牧师问誓词。
他们回答“我愿意”。
交换戒指。
亲吻。
掌声响起。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我和陈屿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总跟在我后面。
“姐姐,等等我。”
后来长大了。
他不再叫我姐姐。
但依然在我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再后来,我结婚了。
他坐在宾客席,看着我走向另一个男人。
现在,轮到我看着他了。
“在想什么?”
丈夫轻声问。
“在想时间过得真快。”
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
“我们也会一直走下去的。”
“嗯。”
仪式结束,是婚宴。
我们被安排在主桌旁边的一桌。
陈屿和新娘来敬酒。
“谢谢你们,”陈屿说,“真的。”
“新婚快乐,”丈夫举杯,“一定要幸福。”
“你们也是。”
酒杯相碰。
发出清脆的声响。
喝完了酒,陈屿忽然说:“对了,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关于落户的事,”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认识一个人,可能在人才中心能说上话。”
我愣住了。
“不用了,”丈夫抢先说,“我们自己能解决。”
“别误会,”陈屿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丈夫笑了笑,“但这次,我想靠我们自己。”
陈屿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我。
“好吧,”他点头,“但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开口。”
“一定。”
敬完酒,他们去了下一桌。
“你刚才……”
我看着丈夫。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说,“这次,我想靠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次,让我来。”
他的眼神很坚定。
坚定到让我无法反驳。
“好,”我说,“让你来。”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像得到了某种重要的认可。
婚宴结束后,我们打车回家。
车上,他靠着我。
有点微醺。
“我今天是不是很帅?”
他问。
“嗯,很帅。”
“比陈屿帅吗?”
“比他帅。”
“真的?”
“真的。”
他满意地笑了。
闭上眼睛。
“我好爱你。”
他喃喃地说。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摇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你说说看。”
“说不出来,”他说,“爱到说不出来。”
我笑了。
轻轻拍他的背。
“睡吧,到家叫你。”
“嗯。”
他很快就睡着了。
呼吸均匀。
我看着窗外的夜景。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个城市,依然繁忙。
依然冷漠。
但因为有他在身边。
一切都变得温暖了。
又过了一周。
周末的早晨,我被电话吵醒。
是丈夫的手机。
他还在睡。
我轻轻起身,去客厅接。
“喂?”
“请问是周先生吗?”
一个女声。
“不是,我是他妻子,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对方说,“我们是人才中心的,周先生上周提交的夫妻投靠材料,有些地方需要补充。”
我愣住了。
“什么材料?”
“就是落户申请的材料,”对方说,“周先生没跟您说吗?”
“没有……”
“那您让他给我们回个电话吧,有些细节需要确认。”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
他提交了材料?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走回卧室。
他还在睡。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
这个男人。
这个总是默默做事的男人。
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嗯……”
他醒了,揉了揉眼睛。
“早。”
他说。
“早。”
“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坐起来。
“人才中心刚来电话,”我说,“说你提交了材料。”
他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被发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他说,“我去咨询的时候,顺便提交了初步材料。”
“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
“这不是惊喜,”我说,“这是惊吓。”
“对不起,”他握住我的手,“我只是想等有眉目了再告诉你。”
“那现在有眉目了吗?”
“有,”他点头,“工作人员说,我的条件基本符合,就是材料需要补充。”
“什么材料?”
“主要是收入证明,社保记录这些,”他说,“还有我们的结婚证,你的户口本。”
“我的户口还没落呢。”
“不用,”他笑,“这次是我投靠你。”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先落户,然后我作为你的配偶,申请投靠落户。”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这次听我的。”
“但这样你会很被动。”
“我不在乎,”他说,“只要能让你先落下来,我怎么都行。”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他说,“三年前就该做的事,拖到现在。”
“你不欠我什么。”
“我欠,”他很认真,“我欠你一个家,一个安稳的未来。”
我的眼睛湿了。
“傻子,”我说,“你真是个傻子。”
“嗯,我是傻子,”他笑,“只爱你的傻子。”
我们抱在一起。
很久很久。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暖洋洋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
我们都在忙落户的事。
准备材料,跑各种部门,开各种证明。
很累。
但很有盼头。
丈夫每天下班后,还要整理材料到很晚。
我劝他休息,他总是说:“快了,就快好了。”
我知道他是想尽快搞定。
给我一个交代。
也给我们的婚姻,一个交代。
周末,我们去人才中心交补充材料。
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人,很和善。
“材料很齐全,”她翻看着,“应该没问题。”
“大概要多久?”丈夫问。
“正常流程的话,三个月左右,”她说,“但你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会快一点。”
“特殊?”
我问。
“嗯,”工作人员看了看我们,“夫妻双方都为对方着想
的情况,现在不多了。”
我们相视一笑。
“祝你们好运,”她说,“也祝你们幸福。”
“谢谢。”
走出人才中心,天很蓝。
“我们去庆祝一下吧,”丈夫说,“吃顿好的。”
“好。”
我们去了外滩的一家餐厅。
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江景。
黄浦江上,轮船来来往往。
对岸的陆家嘴,高楼林立。
这个城市,依然繁华。
但今天,它看起来不那么冷漠了。
“干杯,”丈夫举杯,“为了我们的未来。”
“干杯。”
酒杯相碰。
声音很清脆。
“等落户的事办好了,”他说,“我们换个房子吧。”
“现在这个不是挺好的?”
“小了点,”他说,“我想给你更好的。”
“我不需要更好的,”我说,“我只需要有你的。”
“但我想给。”
他很固执。
“那等落户了再说。”
“好。”
我们边吃边聊。
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聊到孩子。
聊到老了以后。
聊到所有夫妻都会聊的那些话题。
平凡,但真实。
吃完饭,我们沿着江边散步。
晚风很舒服。
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牵着我的手。
握得很紧。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他说,“如果我们早点要孩子,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就是想想,”他说,“不过现在也不晚。”
“等落户了再说吧。”
“好,”他点头,“都听你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
谁也没说话。
但手一直牵着。
像永远不会分开。
两个月后。
我的落户审批通过了。
收到通知的那天,我们正在家吃晚饭。
手机响了。
是人才中心的短信。
“经审核,您的落户申请已通过……”
我愣住了。
手机掉在桌上。
“怎么了?”丈夫问。
我指着手机,说不出话。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也愣住了。
下一秒,他跳起来。
抱住我。
“通过了!通过了!”
他大喊。
我也抱住他。
眼泪流下来。
三年了。
整整三年。
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
“恭喜你,”他在我耳边说,“我的上海姑娘。”
“是我们的,”我说,“我们的。”
“对,我们的。”
我们抱了很久。
直到饭菜都凉了。
但谁在乎呢?
今天,我们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要庆祝。
我的户口落下来后,丈夫开始准备他的投靠材料。
因为有了我的户口做基础,他的申请顺利了很多。
又过了三个月。
他的审批也通过了。
收到通知的那天,我们请了假。
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就坐在沙发上。
看着那两个户口本。
一本是我的。
一本是他的。
但很快,就会变成一本。
“我们终于做到了,”他说。
“嗯,终于做到了。”
“谢谢你,”他看着我,“谢谢你没有放弃。”
“也谢谢你,”我说,“谢谢你一直坚持。”
我们又抱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眼泪。
只有笑容。
满满的,幸福的笑容。
年底的时候,我们搬了新家。
不大,两室一厅。
但很温馨。
装修是我们自己设计的。
简洁,明亮,有很多收纳空间。
搬家那天,朋友们都来帮忙。
陈屿也来了。
带着他妻子。
“恭喜乔迁,”他说,“房子真不错。”
“谢谢,”丈夫说,“多亏了你当年的帮忙。”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陈屿笑,“现在看你们这样,我真高兴。”
“我们也是,”我说,“看你幸福,我们也高兴。”
大人们聊天的时候,陈屿的妻子在帮我整理厨房。
“你们感情真好,”她说。
“你们也是。”
“陈屿常提起你,”她顿了顿,“说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他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说。
“我知道,”她笑,“我不介意的,真的。”
我也笑了。
有些感情,不需要解释。
懂的人自然懂。
不懂的人,解释也没用。
搬完家,大家一起去吃饭。
热热闹闹的,像过年。
回家的路上,丈夫牵着我的手。
“今天开心吗?”
“开心。”
“以后会一直开心的。”
他说。
“嗯,一直开心。”
新的一年开始了。
我们的生活,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丈夫换了工作。
去了一个更有发展前景的公司。
工资涨了,但更忙了。
我也升了职。
负责一个小团队,压力大了,但成就感也强了。
我们依然会吵架。
为了家务,为了钱,为了各种小事。
但吵完会和好。
会道歉,会反省,会改进。
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买菜。
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
或者什么都不做。
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平凡,但充实。
春天的时候,我们去了趟杭州。
西湖边,柳树发芽了。
嫩绿嫩绿的,很好看。
我们租了条船。
在湖上漂着。
“以后每年都出来玩一次吧,”他说。
“好。”
“等老了,我们就环游世界。”
“好。”
“你说,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吗?”
“会,”我说,“只要我们愿意。”
“我愿意,”他握住我的手,“你呢?”
“我也愿意。”
夕阳西下。
湖面泛着金色的光。
很美。
从杭州回来后,我发现身体有点不对劲。
总是很累。
胃口也不好。
一开始以为是太忙了。
没在意。
但持续了两周,还是没好转。
丈夫催我去医院检查。
我去了。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坐在医生办公室。
脑子一片空白。
“恭喜你,”医生说,“你怀孕了。”
怀孕?
我摸了摸肚子。
平平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已经六周了,”医生继续说,“一切指标都正常。”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我给丈夫打电话。
“喂?”
他接得很快。
“我……”
我说不出话。
“怎么了?检查结果不好吗?”
他很紧张。
“不是……”
“那是什么?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我怀孕了。”
我终于说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很久很久。
“真的?”
他的声音在颤抖。
“真的。”
“我……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
我坐在长椅上。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
有抱着孩子的妈妈。
有牵着手的夫妻。
忽然觉得,生命真奇妙。
一个多月前,我们还在为落户的事奔波。
现在,竟然有了孩子。
半小时后,丈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人呢?医生怎么说?真的怀孕了?”
他一连串地问。
我把检查单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了又看。
手在发抖。
“我要当爸爸了?”
他问。
“嗯。”
“我真的要当爸爸了?”
“嗯。”
他抱住我。
抱得很紧。
“谢谢你,”他在我耳边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来我身边,”他说,“谢谢你给我一个家,现在又给我一个孩子。”
“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我说。
“对,我们共同的孩子。”
他松开我,蹲下来。
轻轻摸了摸我的肚子。
“你好啊,小家伙,”他说,“我是爸爸。”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但这次,是幸福的眼泪。
怀孕的消息,我们第一时间告诉了双方父母。
电话那头,妈妈哭了。
“太好了,太好了……”
她反复说着。
公公婆婆也很高兴。
说要马上来看我。
我们劝住了。
说等稳定了再说。
但心里,是暖的。
怀孕初期,反应很大。
吃什么吐什么。
丈夫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
虽然我吃不下多少,但他从不气馁。
“想吃什么都跟我说,”他说,“我去买,去做。”
“什么都不想吃。”
“那喝点汤?”
“不想喝。”
“那……那吃水果?”
“也不想。”
他愁眉苦脸。
像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我笑了。
“傻子,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你现在难受。”
“怀孕都这样的。”
“我心疼。”
他说。
很简单的三个字。
但让我心里暖暖的。
四个月的时候,反应终于减轻了。
胃口也好了。
丈夫做的饭,我能吃下一大碗了。
“太好了,”他高兴得像孩子,“终于能吃了。”
“嗯,终于能吃了。”
他开始研究孕妇食谱。
买了很多书,还上网查资料。
每天给我做营养餐。
虽然有时候味道怪怪的,但我都吃完了。
因为那是他的心意。
产检的时候,他每次都陪我去。
B超室里,医生指着屏幕。
“看,这是宝宝的头,这是手,这是脚……”
我们盯着屏幕。
虽然什么都看不懂,但还是很激动。
“听到了吗?”医生说,“心跳声。”
咚咚,咚咚。
很有力。
丈夫握着我的手。
握得很紧。
“我们的孩子,”他小声说。
“嗯,我们的孩子。”
走出医院,阳光很好。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问。
“都好。”
“也是,男孩女孩都好。”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他说,“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油嘴滑舌。”
“只对你油嘴滑舌。”
我们又开始了这个熟悉的对话。
但每一次,都觉得甜蜜。
七个月的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
行动不便,丈夫包揽了所有家务。
下班回来,做饭,打扫,洗衣服。
从不说累。
有时候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会觉得,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虽然我们有过争吵,有过误会。
但最终,我们都选择了彼此。
选择了坚持,选择了原谅,选择了爱。
这也许,就是婚姻的意义。
不是永远不吵架。
而是吵完架,还能拥抱。
不是永远没问题。
而是有问题,还能一起解决。
不是永远浪漫。
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还能看到对方的好。
预产期前一周,我住进了医院。
丈夫请了假,天天陪着我。
“紧张吗?”他问。
“有点。”
“别紧张,我在呢。”
“嗯。”
阵痛是在凌晨开始的。
一开始很轻微,像月经痛。
后来越来越强烈。
丈夫握着我的手。
“深呼吸,深呼吸……”
他比我还要紧张。
进了产房,他在外面等。
我听到护士说:“家属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心里暖暖的。
生产过程很顺利。
两个小时后,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
六斤八两,很健康。
护士把她抱到我面前。
小小的,红红的,闭着眼睛。
“恭喜,是个千金。”
我哭了。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幸福。
推出产房的时候,丈夫第一时间冲过来。
“你怎么样?疼不疼?还好吗?”
他一连串地问。
“我很好,”我说,“孩子也很好。”
他这才去看孩子。
小心翼翼地看着。
不敢碰。
“她好小,”他说。
“嗯,好小。”
“她好漂亮。”
“嗯,好漂亮。”
“像你。”
他说。
“也像你。”
我们看着女儿。
看了很久很久。
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月子里,妈妈来照顾我。
丈夫依然很忙。
但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抱女儿。
“爸爸回来了,”他抱着女儿,轻轻摇晃。
女儿睁着大眼睛看他。
虽然可能还看不清,但很安静。
“她认识我,”他得意地说。
“这么小,哪认识。”
“就是认识,”他很坚持,“你看,她看到我就不哭。”
我笑了。
也许他说得对。
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
女儿满月的时候,我们办了简单的酒席。
请了亲戚朋友。
陈屿也来了,带着他妻子。
“恭喜,”他说,“孩子真可爱。”
“谢谢。”
“名字取了吗?”
“取了,”丈夫说,“叫周念安。”
“念安?”
“嗯,”丈夫看着我,“念,是思念,也是感恩。安,是平安,也是心安。”
陈屿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好名字。”
他说。
我知道丈夫取这个名字的深意。
念安,念的是过去的恩情。
安的,是现在的生活。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过去的一切,他都记得。
但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很感激。
感激他的大度,感激他的理解。
女儿一天天长大。
会笑了,会翻身了,会爬了。
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
丈夫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陪女儿玩。
趴在地上,学动物叫。
逗得女儿咯咯笑。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
会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简单,平凡,但幸福。
女儿一岁的时候,我们带她回了趟老家。
给爷爷奶奶看。
给外公外婆看。
老人们高兴得合不拢嘴。
抱着不肯放手。
“像你小时候,”妈妈说。
“也像他。”我说。
“都好,都好。”
是啊,都好。
只要健康,只要快乐。
什么都好。
从老家回来后,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丈夫的工作越来越忙。
我的产假结束了,也回去上班了。
女儿送去了托儿所。
每天早上送,晚上接。
虽然累,但充实。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带女儿去公园。
看花,看草,看小动物。
女儿很喜欢小动物。
看到小狗小猫,会兴奋地手舞足蹈。
“以后我们养只狗吧,”丈夫说。
“等女儿大点再说。”
“好。”
我们推着婴儿车,慢慢走着。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过得真快,”丈夫说,“转眼女儿都一岁多了。”
“是啊,真快。”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记得,你傻乎乎的。”
“你也是,”他笑,“傻乎乎的。”
我们都笑了。
笑着笑着,女儿也笑了。
咯咯咯的,像银铃一样。
那一刻,我觉得。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因为这个瞬间。
因为这个家。
晚上,哄女儿睡着后。
我们坐在阳台上。
喝茶,聊天。
“你说,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吗?”他问。
“会,”我说,“只要我们愿意。”
“我愿意,”他握住我的手,“你呢?”
“我也愿意。”
我们看着夜空。
星星很少,但月亮很亮。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给我这一切。”
“也谢谢你,”我说,“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切。”
我们相视一笑。
然后他吻了我。
很轻,很温柔。
像在吻一件珍宝。
深夜,女儿突然哭了。
我起身去哄。
丈夫也醒了,跟着过来。
“怎么了?”他问。
“可能做噩梦了。”
我抱起女儿,轻轻摇晃。
很快,她又睡着了。
我把她放回婴儿床。
盖好被子。
丈夫从背后抱住我。
“辛苦了。”
他说。
“不辛苦。”
“下辈子还嫁给我吗?”
他忽然问。
“看表现。”
我说。
“那我可得好好表现。”
“嗯,好好表现。”
我们又回到床上。
他很快睡着了。
我却有点失眠。
想着这些年的事。
从相识,到相恋。
从结婚,到落户。
从怀孕,到生子。
每一步,都不容易。
但每一步,都走过来了。
因为爱。
因为坚持。
因为选择了彼此,就不放弃。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没有一帆风顺。
但有风雨同舟。
没有永远浪漫。
但有细水长流。
这样,就够了。
真的,够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
做了个梦。
梦见很多年后。
女儿长大了,出嫁了。
我和丈夫都老了。
但我们还牵着手。
在公园里散步。
夕阳西下。
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永远不会分开。
然后我醒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我们的故事。
还在继续。
永远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