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砸在上海南站的玻璃穹顶上,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弧度滑落,像城市卸下的浓妆。
出站口的灯光白得刺眼,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失了血色。
我站在接客人群的边缘,手里没举牌子,只是静静地看着。
林微和许子阳并肩从通道里走出来。
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头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一如既往的干练优雅。
许子阳跟在她身侧,拉着两个行李箱,微微弓着背,笑容里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少年气和恰到好处的感激。
他们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和谐,默契。
而我,是画框外的观察者。
林微一眼就看见了我,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她大概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在家等她,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许子阳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川哥。”
我点了下头,没说话,目光落在林微身上。
她很快恢复了镇定,朝我走来,语气自然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你怎么来了?雨这么大。”
“顺路。”我言简意赅,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
她的指尖有些凉。
回去的车里,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切割着模糊的街景。
许子阳坐在后座,大概是察觉到了车内过分安静的气氛,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
林微也没说话,侧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仿佛那些光影比她丈夫的脸更有吸引力。
沉默像一团湿透的棉花,堵在每个人的喉咙里。
直到车开进小区地库,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有了断裂的迹象。
我熄了火,没急着下车。
“子阳,你先上去吧,密码你知道的。”林微对后座说。
许子阳如蒙大赦,匆匆拉开车门,狼狈地钻了出去。
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地库的白色节能灯管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一片冷光。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什么?”她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戒备。
“别装了,林微。”我把手机解锁,屏幕正停留在两天前我无意中看到的一个界面上。
那是上海市人才引进的公示网站。
申请人:许子阳。
推荐单位:林微的工作室。
而最关键的一栏,“配偶随迁落户加分项”,清晰地显示着——放弃。
两天前,我就是为了这个“配偶随迁加分”,和她提了一句,我想把户口迁过来。
彼时,我们结婚三年,备孕两年,始终没有结果。医生说,我们俩身体都没问题,可能是压力太大。我母亲不止一次暗示,如果我有了上海户口,将来孩子上学、医疗,都是保障。
我以为这是我们共同的未来规划。
那天我问她:“小微,你落户的积分名额是不是还有一个?我想把我的材料准备一下。”
她正对着电脑画图,头也没抬地回我:“用掉了。”
“用掉了?给谁了?”
“一个朋友,对我很重要的朋友。”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一下。
但我没再追问。我们都是成年人,我相信她有她的分寸。
直到深夜,我口渴起床喝水,看到她的手机在书房亮着。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
她没有设防,或者说,她从不认为我需要防。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公示页面,看到了许子阳的名字,看到了她作为推荐单位的盖章,看到了她放弃为我申请随迁的那个选项。
原来,她口中那个“很重要的朋友”,是她的竹马,许子阳。
那个从她高中时代就如影随形,甚至比我更早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
我当时没有惊动她,只是默默地截了图,然后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婚姻像一间屋子,我以为我们共同拥有。现在才发现,她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把唯一的一把备用钥匙,给了别人。
此刻,在地库的静默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无所遁形。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她思考或对抗时的习惯性动作。
“你翻我手机?”她先发制人,语气里带着被侵犯的冷意。
“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理会她的指控。作为律师,我习惯直击要害,而不是在程序问题上纠缠。
“半年前就办了。”她终于承认,“子阳的公司不符合人才引进的标准,但他能力很强,需要一个上海户口作为跳板。我的工作室刚好有这个资质和名额。”
“所以,你就把本该属于我们这个家庭的名额,给了他?”
“什么叫属于我们家庭?”她提高了声调,“那是我的积分,我的公司,我的名额。我有权决定怎么使用。”
“我们是夫妻,林微。”我一字一顿地提醒她,“根据婚姻法,夫妻关系存续期间,一方取得的财产,除特殊约定外,属于共同财产。这个落户名额,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财产,但它具备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未来收益,是我们可以共同享有的权利。你单方面处置这项权利,就是对我们共同利益的侵害。”
她被我这套法律术语说得愣住了,随即冷笑一声:“江川,别跟我讲你的职业套话。我们之间不是法庭。”
“生活有时比法庭更需要证据和规则。”我说,“因为法庭有法官,而生活里,我们只能自己做自己的法官。”
“我帮他,是因为我欠他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遥远的疲惫,“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不会错过高考,不会只上一个三本,不会在职场上处处碰壁。我是在还债。”
“还债?”我几乎要笑出声,“用你丈夫的未来,去还你青春期的旧账?林微,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平吗?”
“我没想过会影响你。我以为你不在乎一个上海户口。”
“我不在乎?”我重复着她的话,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我们为了要一个孩子,跑了多少家医院,做了多少次检查,你忘了?我妈每次打电话来,字字句句不离孙子,你忘了?我跟你说,有了户口,将来孩子教育资源会更好,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是啊,我们一起努力’。原来你的努力,就是把第一块基石,送给了别人。”
她沉默了。车厢里的空气凝固成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一句轻飘飘的“考虑不周”,就像一块小石子投进深潭,连个涟漪都看不见。
我没有回应她的道歉。
我只是平静地启动了车子,开上地库的坡道。
回到家,许子阳已经识趣地待在了客房,房门紧闭。
客厅里,我们结婚时的那幅巨大的婚纱照还挂在墙上,照片里的我们笑得灿烂,仿佛拥有全世界。
现在看来,无比讽刺。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打印机。
林微站在我身后,不解地看着我。
“你要干什么?”
“拟一份协议。”我说着,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吐出两张还带着温度的A4纸。
我把纸推到她面前。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婚内财产及行为约定补充协议》。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意思就是,既然我们之间原有的信任基础已经动摇,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更明确的规则来约束彼此的行为。”
我指着上面的条款,逐一念给她听:
“第一,关于共同财产的界定与处置。任何一方名下超过十万元的资产变动,或做出可能影响家庭重大利益的决策,如本次落户名额事件,必须经双方书面同意。否则,视为对共同财产的侵害,过错方将在离婚财产分割时,少分或不分对应价值的财产。”
“第二,关于夫妻忠诚义务的细化。除身体出轨外,将家庭资源(包括但不限于金钱、人脉、社会身份带来的便利)优先提供给配偶与直系亲属之外的异性,并对配-偶造成实质性利益或情感伤害的,视为精神出轨,同样构成违约。”
“第三,关于信息透明化。双方有权知悉对方的社交账户、财务状况,并有义务在对方提出合理问询时,予以诚实回答。隐瞒或欺骗,视为违约。”
“第四,违约责任。任何一方违反上述约定,自愿放弃婚后共同财产的百分之七十,并无条件配合对方办理离婚手续。”
我每念一条,林微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我说完,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受伤:“江川,你是在用法律审判我吗?你要把我们的婚姻变成一份合同?”
“婚姻本来就是一份合同,林微。”我冷静地看着她,“只不过大部分人的合同,是建立在‘信任’这个默认条款上的。现在,你亲手把这个条款划掉了,我只能选择把其他条款写得更清楚一点。”
“就因为一个户口名额?你要把我们三年的感情,用这么冷冰冰的条文来衡量?”她声音发抖。
“不是因为一个名额。”我打断她,“是因为在你心里,你的竹马,那个你觉得亏欠的人,排在了你的丈夫前面。是因为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根本没有把我纳入考量。你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被忽略、被隐瞒的局外人。”
我顿了顿,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是在审判你,我是在保护我自己,也是在给我们这段关系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们还能遵守同一套规则,那我们就继续。如果不能,这份协议,就是我们的散伙饭。”
我把笔递给她。
她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我,眼眶红了。
我知道这很残忍。像是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口子,再撒上理性的盐。
但我别无选择。一个律师的本能告诉我,当信任崩塌时,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规则。
我们僵持着,客厅里只有打印机散热的微弱风声。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了静音,但没有挂断。
手机在桌上执着地振动着,像一颗不甘停歇的心脏。
我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许子阳。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住在我们家,用着我妻子的名额落了户,现在,还要在她和我对峙的时候,打来一通“关心”的电话。
这算什么?宣示主权吗?
林微终于拿起手机,挂断了电话,然后抬起头看我。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像疲惫,像决绝,又像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哀。
“好。”她说,“我签。”
她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潦草,带着一丝颤抖。
签完,她把协议推回给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江川,你想要的规则,我给你。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她从沙发上拿起我的手机,那是我刚刚用来给她看证据的手机,解锁后,她没有翻找,而是直接打开了打车软件。
“这个‘小安’,是谁?”
她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
在我的“常用联系人”列表里,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家”,也不是“公司”,而是这个“小安”。
那一瞬间,轮到我愣住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实体,压迫着我的胸腔。
小安,我的助理,一个刚毕业一年的小姑娘。年轻,有活力,眼睛里总是闪着光。
她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默默给我泡一杯热咖啡。会在我被难缠的客户气到头疼时,递上一片薄荷糖。会在我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分享一些属于二十岁出头的、无忧无虑的傻事。
我承认,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一种在我和林微日益沉默的婚姻里,渐渐消失的东西。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的打车软件,忠实地记录了我送她回家的每一次行程,密集到足以引起任何一个妻子的怀疑。
我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自动贩售机,换取片刻的轻松和靠近。我以为这只是工作之余的喘息,却忘了,每一枚投下的硬币,都可能在婚姻的天平上,砸出失衡的裂缝。
“她是谁?”林微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的助理。”我艰难地开口。
“只是助理?”
“是。”
“那为什么,你送她回家的次数,比我们俩一起出门吃饭的次数还要多?”她滑动着屏幕,那些行程记录像一条条罪状,在我眼前铺开。
我无言以对。
生活就像一个精密的法庭,处处都在留存证据。我用法律的尺子去量她,却忘了自己身上也沾着泥。
“我累了,林微。”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两年,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你忙你的设计,我忙我的案子。回到家,除了讨论什么时候去做下一次检查,几乎没有别的话题。那个家,有时候冷得像个冰窖。”
“所以,你就去找一个年轻女孩,寻找温暖?”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我没有找。只是……有时候觉得,和她说说话,会轻松一点。”我感到一阵无力,“她很明亮,像个小太阳。而我们俩,像两个在黑洞边缘互相拉扯的人,谁也救不了谁。”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坦诚地剖白我的脆弱。
林微静静地听着,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把那份刚签好的协议撕掉,然后对我说“
我们离婚吧”。
但她没有。
她拿起那份协议,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支笔。
“协议是双方的。”她说,“既然要讲规则,那就要对所有人都公平。”
她在协议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补充。
“补充条款:”
“一、双方应积极沟通,每周至少保证一次不谈工作、不谈备孕的深度交流,时间不少于一小时。”
“二、任何一方不得以‘工作’‘加班’为由,与异性同事产生超出工作范畴的非必要接触。如需共同加班或出差,需提前向对方报备。”
“三、设立家庭共同基金,每月双方各存入收入的百分之二十,用于共同旅行、学习或娱乐,旨在修复和增进感情。”
写完,她把协议再次推到我面前。
“签吧,江律师。你的规则,加上我的规则,才算完整。”
我看着她补充的条款,那些冰冷的法律词汇旁边,是带着温度的期盼。
她没有选择玉石俱焚,而是在我搭建的冰冷框架里,试图重新种上花。
我拿起笔,在那几行字下面,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的。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许子阳已经离开了。
餐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是林微做的。旁边压着一张便签。
“我送他去机场。今天下午的设计会,我让助理推了。晚上回家谈。”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像一份公事公办的通知。
但我知道,这是改变的开始。
下午五点,我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准时回了家。
林微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像两个准备谈判的对手。
“我让他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她先开口,“以后,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集,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私下联系。”
“他落户的事,已经公示了,撤不回来了。”
“我知道。”她说,“江川,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错了。我混淆了亏欠和责任的边界,也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用自以为是的‘还债’,伤害了我们最重要的关系。对不起。”
这是她第二次道歉,但这一次,真诚了许多。
“那小安呢?你打算怎么办?”她看着我。
“我会和她保持距离。”我说,“下周,我会向人事部申请,给她调岗,或者,给我换一个助理。”
“不需要。”林微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我需要的是你的边界感。协议我们已经签了,我相信你会遵守。”
她顿了顿,继续说:“江川,我们都有错。你觉得家里冷,所以向外寻找阳光。我觉得亏欠旧友,所以牺牲了我们的小家。我们都忘了,房间的灯泡坏了,应该一起想办法修,而不是一个人跑去邻居家蹭光,另一个人干脆把房间的门钥匙给了外人。”
她用了“灯泡”这个比喻,一个很生活化,却又无比精准的比喻。
那一刻,我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
“那我们的灯泡,还能修好吗?”我问。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们可以试试。从遵守我们共同制定的规则开始。”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执行了协议里的“深度交流”条款。
我们聊了很久,从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到她设计的第一个作品。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聊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
我们避开了“孩子”“户口”“许子阳”“小安”这些敏感词。
就像两个重新认识的朋友,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对方的世界。
交流结束时,已经快午夜了。
“我去客房睡。”我说。
“不用。”她叫住我,“就在这儿睡吧。床很大。”
那晚,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条可以躺下第三个人的楚河汉界。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回温。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像两个最严谨的合同履行者,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我的手机屏保换成了我们的合照。
她的朋友圈,开始出现我的身影,有时是一起吃饭的照片,有时是我在看书的侧影。
她会把她的日程表共享给我,我也会提前告诉她我今晚是否需要加班。
小安依然是我的助理,但我们之间,多了一道透明的墙。我会请她喝咖啡,但一定是在办公室,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我依然会欣赏她的活力,但那份欣赏,被限定在了安全的距离之外。
有一次,小安半开玩笑地问我:“江律师,你最近怎么了?感觉像个苦行僧。”
我笑了笑,回答她:“不是苦行僧,只是在履行一份最重要的合同。”
林微也变了。
她拒绝了许子阳的所有饭局邀请,工作上的事,全部通过邮件沟通。
有一次,许子阳的公司想邀请她的工作室参与一个重要项目,他亲自打电话过来。
我当时正好在她身边,听见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许总,请把项目资料发到我们公司的公共邮箱,会有专门的同事对接。我最近的档期,已经满了。”
挂了电话,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在履行她的承诺。
我们开始一起买菜,一起做饭。
周末,我们会开车去郊外,或者找一个安静的咖啡馆,各看各的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
我们严格执行着“家庭基金”的约定,每个月,看着那个共同账户里的数字一点点增长,像是在重新储蓄我们之间的感情。
生活里的柠檬,被我们努力地做成柠檬水。虽然味道还有些酸涩,但至少,不再是难以下咽的苦。
有一天晚上,我妈又打来电话,照例催促孩子的事。
我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我妈唉声叹气:“你们俩都三十多了,再不要,以后就更难了。我托人求来一个玉坠,说是开了光的,很灵。明天给你寄过去,让小微贴身戴着。”
等我挂了电话,林微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妈也是为我们好。”
“我知道。”我握住她的手,“小微,关于孩子的事,我们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了。顺其自然,好吗?有没有,我们都好好过。”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身体微微颤抖。
我抱紧她,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道楚河汉界,消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那份被我们锁在保险柜里的协议,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们很少再提起它,但它的精神,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变成了一种新的默契和习惯。
我们的关系,没有回到最初的热恋,但却多了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平静和坚韧。
我以为,故事会就这样,朝着一个平淡而温暖的方向走下去。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我加完班,开车回家。
路过一家水果店,看到新上市的石榴,又大又红,颗粒饱满。
我想起林微喜欢吃,就停下车买了两只。
回到家,她正在厨房里煲汤,砂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满屋子都是温暖的香气。
我从背后抱住她。
她吓了一跳,随即放松下来,把头靠在我胸口。
“回来了?”
“嗯,给你买了石榴。”
“今天这么浪漫?”她笑着转过身。
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石榴。红色的汁水溅到我手上,黏黏的。
林微把剥好的一把石榴籽放进我嘴里,甜得恰到好处。
“江川,”她忽然开口,“下个月,我们用家庭基金里的钱,去一趟云南吧。我一直想去看看玉龙雪山。”
“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笑了,眼睛弯得像月牙。
就在那个瞬间,我觉得,我们之间所有的裂痕,都已经被时间温柔地抚平了。
我们彻底好了。
我甚至开始感激那场几乎颠覆我们婚姻的风波。因为它,我们才学会了如何去沟通,如何去守护一段关系。
夜深了,林微已经睡熟。
我还有一份文件要看,便去了书房。
打开电脑,处理完工作,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看看新闻。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江律师,我是许子阳。关于林微当年为我做的事,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知道全部真相。那不仅仅是一个名额那么简单。”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窗外,月光清冷如水。
我扭头看向卧室的方向,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夜灯光芒。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可这条短信,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突然插进了一扇我以为已经永远锁上的门。
门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我看着那行字,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雨的车站。
只是这一次,我看到的,不再是两个模糊的背影,而是一个指向更深旋涡的,清晰的路
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