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开丈夫手机里的“常用同行人”记录。
那个备注为“小安”的名字,赫然排在最近三天的首位。
地铁站的白光从头顶洒下来,映得屏幕格外刺眼。
我盯着那行数据,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五秒。
然后平静地锁屏,把手机放回他大衣口袋。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他站在我身旁半步的位置,正低头看手表。
“快到了。”他说。
“嗯。”我应了一声。
风从隧道深处涌来,吹动我的围巾。
两天前,也是这个站台。
他加班到十一点,我煮了汤等他。
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光晕在汤碗边缘晃动。
他进门时带着一身寒气。
“累了吧?”我接过他的公文包。
他点点头,脱外套的动作有些迟缓。
“项目赶进度。”他说,“这周可能都要晚。”
我把汤推到他面前。
他低头喝汤时,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
结婚七年,这种疲惫感越来越常见。
像房间里某盏灯泡,亮度在不知不觉中衰减。
你习惯了那个暗度,甚至忘了它曾经有多亮。
“妈今天又打电话了。”我说。
他喝汤的动作顿了顿。
“还是说孩子的事?”
“嗯。”
他放下勺子,揉了揉眉心。
“再等等吧。”他说,“现在压力太大了。”
我没有接话。
汤的热气在我们之间缓缓上升,然后消散。
我们结婚第三年,检查出不孕。
我的问题。
医生说是先天性的,治愈率很低。
婆婆从那时起,每个月都会打电话。
起初是关切,后来是建议,再后来是催促。
最近半年,电话里的语气已经带上了责备。
“陈家不能绝后。”
这句话,她说了不下十次。
丈夫每次都替我挡回去。
“现在医学发达,总有办法。”
“我们还年轻,不急。”
“妈,您别给她压力。”
但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压力像渗进墙缝的湿气
,慢慢浸透生活的每个角落。
去年,我拿到了上海落户的积分名额。
只有一个。
我给了周叙。
周叙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
我们在同一条弄堂长大,他父亲早逝,母亲多病。
他考到上海读大学,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
但户口一直没解决。
没有户口,他母亲没法来上海看病。
医保报销比例差太多,他负担不起。
“你想清楚。”丈夫当时问我,“给了他,你自己怎么办?”
“我可以等下一次。”我说。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明年,或者后年。”
他沉默了很久。
“随你吧。”最后他说。
那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现在想来,也许从那时起,有些东西就已经开始偏移。
地铁到站了。
车门打开,人流涌出。
他自然地伸手护在我身后,隔开拥挤的人群。
这个动作他做了七年。
从恋爱时起,每次在人多的场合,他都会这样。
手臂虚虚地环在我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曾经我觉得很温暖。
现在只觉得那只手,离我的后背始终保持着三厘米的距离。
不远,但也没有真正碰到。
我们走出站厅。
雨已经停了,路面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光。
小区门口的石榴树开花了。
暗红色的花朵在夜色里像凝固的血点。
“明天周六。”他说,“要不要去看电影?”
“你项目不赶了?”
“可以抽时间。”
我转头看他。
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很柔和,下颌线的弧度是我熟悉的样子。
七年了。
我熟悉他喝汤时先吹三下的习惯。
熟悉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转笔。
熟悉他睡梦中会微微蹙眉。
但我好像,并不熟悉手机里那个“小安”。
“好。”我说。
他笑了笑,伸手想拉我的手。
我假装整理围巾,避开了。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然后收回。
我们并肩走进小区。
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轻一重,一前一后。
像两列错开的列车,在平行的轨道上行驶。
回到家,他先去洗澡。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自己的手机。
通讯录翻到“周叙”,拨了过去。
响了五声,接通。
“喂?”他的声音带着睡意。
“吵醒你了?”
“没事,刚躺下。”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想问你个事。”
“你说。”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小安’的女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和我丈夫,最近走得很近。”
更长的沉默。
水声从浴室传来,哗哗地响。
“见过两次。”周叙终于开口,“他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跟着你丈夫的项目组。”
“人怎么样?”
“年轻,单纯,刚毕业。”他顿了顿,“挺崇拜你丈夫的。”
“崇拜?”
“说他能力强,有耐心,愿意教新人。”
我闭上眼睛。
浴室的水声停了。
“知道了。”我说,“谢谢你。”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
“林溪。”他叫我的名字,语气很认真,“你别自己扛。”
“我没扛。”我说,“只是在确认事实。”
挂断电话时,浴室门开了。
他穿着睡衣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跟谁打电话?”他随口问。
“周叙。”我说,“问他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擦头发的动作没停。
“还好吗?”
“老样子。”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另一端。
我们之间隔着两个抱枕的距离。
“下个月你生日。”他说,“想怎么过?”
“随便。”
“那我来安排?”
“好。”
他侧头看我,眼神里有些探究。
“你今天好像特别安静。”
“累了。”我说。
是真的累。
但不是身体上的。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像走了很远的路,却发现方向错了。
“早点睡吧。”他说。
我点点头,起身往卧室走。
他在身后叫住我。
“林溪。”
我回头。
“那个落户名额的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睡吧。”
我关上了卧室的门。
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
客厅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漏进来一道细细的光。
那道光照在我的脚背上,很暖。
但我的手脚都是冰的。
半夜,我醒了。
身侧的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轻轻起身,走到客厅。
拿起他的手机。
密码没换,还是我的生日。
解锁,打开出行软件。
“常用同行人”的记录还在。
“小安”的名字下面,显示最近一周同行五次。
三次是晚上九点后。
从公司到地铁站,两站路。
步行的话,二十分钟。
他们选择了同行。
我截了图,发到自己手机上。
然后删除发送记录。
手机放回原处时,我的手很稳。
没有抖。
回到床上,他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搭过来。
搁在我的腰上。
这个姿势我们睡了七年。
我曾经以为,会这样睡一辈子。
现在我不确定了。
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阴影。
直到天色发白。
第二天是周六。
他果然没加班。
早上起来做了早餐,煎蛋、培根、烤吐司。
摆盘很精致,甚至摆了小番茄做装饰。
“今天什么日子?”我问。
“不是什么日子。”他把牛奶推到我面前,“就是想好好做顿饭。”
我坐下,拿起叉子。
煎蛋的熟度刚好,是我喜欢的流心。
“电影票买好了。”他说,“下午三点场。”
“什么片子?”
“你上次说想看的那个文艺片。”
我确实说过。
一个月前,刷到预告片时随口提了一句。
他记住了。
他总是这样。
记得我不吃香菜。
记得我生理期会腰疼。
记得我喜欢哪个导演的电影。
这些细节,曾经让我觉得被深深爱着。
现在却让我困惑。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记住这么多关于你的细节。
却又在手机里,存着另一个女人的出行记录?
“好。”我说。
吃完早餐,他收拾碗筷。
我坐在餐桌前,看他的背影。
肩线,腰身,挽起袖口的手臂。
每一处我都熟悉。
但那个正在洗碗的男人。
和手机里那个与“小安”同行的男人。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下午两点,我们出门。
地铁上人不多,有座位。
他让我坐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旁边。
列车启动时,惯性让我微微倾向他。
他的肩膀接住了这个倾斜。
很稳。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周叙最近怎么样?”他忽然问。
“还行。”
“他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还是老毛病。”
“落户的事办妥了?”
“嗯,上个月办完了。”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窗外的广告牌飞速后退。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你后悔吗?”他突然问。
“后悔什么?”
“把名额给他。”
我转头看他。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侧脸线条紧绷。
“不后悔。”我说。
“哪怕你自己还要再等?”
“再等一年而已。”
“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他的声音很轻。
我心头一紧。
“比如?”
他没有回答。
列车进站了。
门打开,人群上下。
一个年轻女孩挤上来,站在我们面前。
背着双肩包,扎马尾,脸上有未脱的学生气。
她看到我丈夫,眼睛亮了一下。
“陈老师?”
他抬起头,愣了一下。
“小安?”
女孩笑起来,露出虎牙。
“好巧啊!您也去看电影?”
“嗯。”他点点头,语气很自然,“这位是我太太。”
女孩转向我,笑容灿烂。
“师母好!我是陈老师项目组的实习生,叫我小安就行。”
我看着她。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皮肤光洁,眼神清澈。
笑起来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种光,我也有过。
在七年前。
“你好。”我说。
声音平稳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您也喜欢看这部电影?”小安很健谈,“我期待好久了,预告片刷了十几遍。”
“我太太想看的。”他说。
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我捕捉到了。
像针尖刺进指腹,很细,但疼。
“师母品味真好!”小安说,“陈老师常跟我们说,您特别有眼光。”
“他说我?”我看向他。
他咳嗽了一声。
“闲聊时提过。”
小安没察觉气氛的微妙,继续说:“陈老师人特别好,特别照顾我们新人。我刚开始什么都不会,都是他一点点教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他。
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是崇拜,是仰慕,是雏鸟对庇护者的依赖。
“应该的。”我说。
列车又到一站。
小安该下车了。
“那我先走啦!”她挥挥手,“陈老师周一见!”
“周一见。”
车门关闭。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车厢里安静下来。
他转头看我,想说什么。
我抢先开口:“她就是你手机里那个‘小安’?”
他僵住了。
“什么?”
“常用同行人。”我说,“一周五次,三次晚上九点后。”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你查我手机?”
“昨天你掏地铁卡时,屏幕亮了。”我说,“我看见了。”
沉默。
列车在隧道里疾驰。
窗玻璃映出我们两人的脸。
并排坐着,却像隔着一条河。
“我可以解释。”他终于说。
“解释什么?”我问,“解释为什么送实习生回家?解释为什么一周五次?解释为什么备注是‘小安’而不是‘实习生小安’?”
每个问题都像石头,砸进沉默的深潭。
“她住得近。”他说,“顺路。”
“两站路,步行二十分钟,叫顺路?”
“晚上不安全。”
“公司到地铁站那段路,路灯很亮,治安很好。”
他抿紧嘴唇。
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溪。”他声音发涩,“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我问,“你想的是哪样?”
他答不上来。
电影院的灯光很暗。
我们坐在最后一排。
屏幕上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
音乐煽情,对白动人。
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刚才在车厢里,小安看他的眼神。
还有他那一瞬间的柔软。
电影散场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没有讨论剧情。
默默地走出影院,默默地走向地铁站。
街灯次第亮起。
我们的影子被拉长,在地上交叠,又分开。
“我想和她保持距离。”他突然说。
我停下脚步。
“什么时候想的?”
“就刚才。”
“刚才?”我笑了,“看到我发现了,才想的?”
他转身面对我。
路灯下,他的眼睛里有血丝。
“这半年,我压力很大。”他说,“项目,家里,还有孩子的事。”
“所以你需要一个出口。”
“她只是……很单纯地崇拜我。”他说,“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价值。”
“价值?”我重复这个词,“在我这里,你没有价值?”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他抬手抹了把脸。
“你太强了,林溪。”他说,“什么都自己扛,什么都不说。落户名额你说给就给,妈那边你从来不让我为难。你完美得像没有弱点。”
“所以你需要一个有弱点的人?”
“我需要一个……需要我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
精准地插进我心脏最软的地方。
七年了。
我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体谅他的辛苦,分担他的压力,处理婆媳关系。
我以为这是爱。
原来在他眼里,这是“强”。
是“完美”。
是不需要他。
“我明白了。”我说。
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惊讶。
“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你为什么送她回家。”我说,“明白你为什么存她出行记录。明白你为什么在提到她时,语气会变软。”
我往前走。
他跟上来。
“林溪……”
“别说了。”我说,“今天先这样。”
我们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进门,换鞋,挂外套。
动作机械,像两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他去了书房。
我坐在客厅。
没有开灯。
黑暗像潮水,慢慢淹没房间。
也淹没我。
周一早上,他照常去上班。
出门前,站在玄关犹豫了一下。
“晚上我早点回来。”
“嗯。”
“我们谈谈。”
“好。”
门关上了。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那杯他给我倒的牛奶。
已经凉了。
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我拿起杯子,倒进水槽。
牛奶顺着下水道流走,无声无息。
上午,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接待我的是个女律师,姓徐,四十岁上下,妆容精致,眼神锐利。
“咨询什么方面?”
“婚姻。”我说。
她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
没说细节,只说发现丈夫和女同事走得很近。
“有实质证据吗?”她问。
“出行记录算吗?”
“可以作为辅助证据,但不够有力。”她说,“需要更多证明存在不正当关系的材料。”
“我还没想离婚。”我说。
她挑眉。
“那您的诉求是?”
“我想签一份协议。”
“什么协议?”
“婚姻忠诚协议。”我说,“明确权利义务,约定违约责任。”
徐律师靠回椅背,十指交叉。
“这类协议在法律实践中效力有限,您知道吧?”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签?”
“我需要一个形式。”我说,“一个让双方都正视问题的形式。”
她看了我一会儿,笑了。
“您是个讲究人。”
“我只是不喜欢糊里糊涂。”
“协议内容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拿出一张纸。
上面是我昨晚写的条款。
共同财产的界定。
重大开支的决策流程。
忠诚义务的具体定义。
违约的后果。
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像一份商业合同。
徐律师接过,仔细看了一遍。
“很详细。”她说,“但有些条款可能过于严苛,对方不一定愿意签。”
“那是他的事。”我说,“我只需要协议本身合法有效。”
“我可以帮您起草。”她说,“不过需要提醒您,即便签了,如果真走到离婚那步,法院也不一定会完全按照协议判决。”
“我明白。”
“那好。”她收起纸,“三天后给您初稿。”
“谢谢。”
离开律所时,阳光很好。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意葱茏。
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朝着自己的方向。
我站在路口,第一次不知道要去哪里。
家不想回。
公司今天调休。
朋友……不想说话。
最后去了图书馆。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借了本很厚的法学专著。
一页页翻,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但手指摩挲纸张的感觉,让我稍微平静。
中午,周叙打来电话。
“你在哪儿?”
“图书馆。”
“吃饭了吗?”
“不饿。”
“位置发我。”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图书馆门口。
手里拎着两个饭盒。
“我妈包的饺子。”他说,“非让我给你送。”
我们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
梧桐树的影子斑驳地洒在身上。
“听说你去了律所?”他问。
“消息真灵通。”
“徐律师是我学姐。”他打开饭盒,“她刚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
饺子还温热。
韭菜鸡蛋馅,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她怎么说?”我问。
“她说你冷静得可怕。”周叙看着我,“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哭闹,要么崩溃。你却直接去起草协议。”
我夹起一个饺子。
“哭闹有用吗?”
“没用。”
“崩溃有用吗?”
“也没用。”
“那不就得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要签那个协议?”
“嗯。”
“他会签吗?”
“不知道。”我说,“但我要让他选择。”
“选择什么?”
“选择继续,就按规则来。”我说,“选择不继续,就按法律来。”
周叙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他说,“什么事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好吗?”
“好。”他说,“但累。”
我吃完最后一个饺子。
“累也得做。”我说,“我不想活在猜疑里。”
他收起饭盒。
“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说。”
“你已经帮了很多。”我说,“落户的事
,谢谢你妈还记着我。”
“她一直把你当女儿。”周叙说,“听说你的事,气得要给你打电话骂人。”
“别让她操心。”
“瞒不住。”他起身,“她精着呢。”
走之前,他回头看我。
“林溪。”
“嗯?”
“对自己好点。”
我点点头。
他走了。
长椅上只剩我一个人。
阳光很暖,风很轻。
但我心里那场雨,还没停。
晚上,他果然早回来了。
六点半,门锁转动。
我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两份文件。
徐律师下午加急发来的协议初稿。
打印出来,厚厚一沓。
他进门,看到我,愣了一下。
看到桌上的文件,又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协议。”我说,“关于我们婚姻的。”
他放下公文包,走过来。
拿起一份,翻看。
越看脸色越沉。
“婚姻忠诚协议?”他抬头看我,“你认真的?”
“非常认真。”
他翻到违约责任那页。
“如果违约,放弃全部夫妻共同财产?”他念出声,“林溪,这太过分了。”
“过分吗?”我问,“你觉得忠诚不该是这个代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一边享受婚姻带来的稳定和便利,一边在婚外寻找情感慰藉。你觉得这公平吗?”
他放下协议,双手撑着桌面。
“我说了,我和她没什么。”
“现在没什么。”我说,“以后呢?如果我没发现,你们会走到哪一步?”
“我不会……”
“你会。”我打断他,“因为你已经开始了。送她回家,存她出行记录,对她语气温柔。这些是事实。”
他哑口无言。
“签了这份协议,我们重新开始。”我说,“规则写清楚,谁也别越界。”
“如果不签呢?”
“那就离婚。”我说,“按法律来,该分多少分多少。”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受伤。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是你不值得信任。”我说。
这句话很重。
砸在地上,能听见回音。
他后退一步,像被抽空了力气。
“七年了。”他说,“林溪,我们结婚七年了。”
“所以呢?”我问,“七年就该容忍背叛?”
“我没有背叛!”
“精神出轨不算背叛?”
“我只是……累了。”他声音低下去,“想喘口气。”
“那就签协议。”我说,“签了,我让你喘气。但要在规则里喘。”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完全黑透。
久到桌上的饭菜彻底凉透。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说。
“三天。”我说,“三天后给我答复。”
他点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门关上了。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看着两份协议,看着凉透的饭菜。
突然觉得很可笑。
七年婚姻,最后要用一纸合同来维系。
像两个生意伙伴,在谈判桌上讨价还价。
但笑不出来。
眼眶很干,一滴泪都没有。
原来人到最痛的时候,是真的哭不出来的。
第二天,他搬去了客房。
没有争吵,没有解释。
只是默默地把枕头和被子拿了过去。
我们像合租的陌生人。
早晚在厨房碰见,点头,错身。
不说话。
第三天晚上,他敲开主卧的门。
手里拿着那份协议。
“我签。”他说。
声音很平静。
“但有几条要改。”
“你说。”
“违约条款太绝对。”他说,“如果因为不可抗力,或者误会……”
“不会有误会。”我说,“协议里对‘不正当关系’有明确定义。单独约会,频繁私下联系,情感暧昧,都在范围内。”
“那如果只是普通同事交往……”
“普通同事不会一周同行五次。”我说,“不会晚上九点后还一起走。不会在手机里存特别备注。”
他抿紧嘴唇。
“你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余地是留给遵守规则的人的。”我说,“你先越界了,就别怪我把边界画清楚。”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陌生的情绪。
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也许他真的不认识我了。
或者说,他从未真正认识我。
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林溪。
只是我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是冷静、理智、不容侵犯的。
现在,这部分站出来了。
“好。”他说,“我签。”
我们坐在餐桌前,像正式谈判。
他提出修改意见,我逐条驳回。
拉锯了两个小时。
最后版本,基本维持原样。
只在违约赔偿的数额上做了微调。
从“全部共同财产”,改为“百分之七十”。
“这是我的底线。”他说。
“可以。”我说。
签字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
但在我听来,震耳欲聋。
两份协议,两个签名。
日期:今天。
签完字,他放下笔。
“现在你满意了?”
“不满意。”我说,“但至少安心了。”
他苦笑。
“安心?靠一纸合同安的心?”
“合同比人心可靠。”我说。
他摇摇头,起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头。
“还有事?”
“从明天起,我们按协议来。”我说,“每周至少三次共进晚餐。每月一次单独约会。重大开支共同决策。这些都要做到。”
“知道了。”
“还有。”我顿了顿,“关于孩子的事。”
他身体一僵。
“我预约了下周的检查。”我说,“全面复查。如果确实没有希望,我会主动提出离婚。不耽误你。”
他猛地转身。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生不了,我会放手。”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用为难,也不用找别人慰藉。我给你自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身走了。
脚步声沉重,一步一步。
踩在我心上。
协议签了。
生活还要继续。
他开始遵守条款。
每天按时回家。
每周三次晚餐,雷打不动。
每月一次约会,像完成任务。
我们相敬如宾。
客气,周到,但也冰冷。
像两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在演一出名为“婚姻”的戏。
观众只有我们自己。
但连我们自己都不信。
一个月后,婆婆又打来电话。
这次是打给他的。
我刚好在旁边,听到免提里传来的声音。
“检查做了吗?结果怎么样?”
“还没去。”他说。
“怎么还没去?这都拖多久了?”
“最近忙……”
“忙忙忙,就知道忙!”婆婆的声音拔高,“我告诉你,年底前必须有结果!没有就离!我们陈家不能绝后!”
电话挂断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他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道歉?”我问。
“我妈的话……”
“她说的是事实。”我起身,“下周就去检查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林溪……”
“我去洗澡。”
我逃进了浴室。
热水冲下来,蒸汽弥漫。
我蹲在地上,终于哭了。
无声地,剧烈地。
眼泪混着热水,流进下水道。
像从未存在过。
检查安排在周五。
全套生殖系统检查,抽血,B超,造影。
冰冷的仪器,陌生的医生。
“情况不乐观。”医生说,“输卵管先天畸形,宫腔环境也不好。自然受孕概率低于百分之一。”
“试管呢?”他问。
“可以试试,但成功率也不高。”医生看着我们,“而且过程很辛苦,费用也高。”
“多少钱?”他问。
“一次大概五到八万。通常需要两到三次。”
他沉默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刚买了房,贷款还有二十年。
每月还款占了他工资的一半。
我的收入虽然稳定,但也不高。
几次试管下来,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我们考虑一下。”我说。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眼。
他走在前面,背影有些佝偻。
像扛着看不见的重量。
“算了吧。”他突然说。
我停下脚步。
“什么?”
“试管。”他说,“太辛苦了,成功率又低。”
“那孩子的事……”
“不要了。”他转身看我,“就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
我愣住了。
这不是我预想中的回答。
我以为他会犹豫,会挣扎,会提出离婚。
但他没有。
他说,不要了。
“你妈那边……”
“我去说。”他说,“这是我的决定。”
我看着他。
阳光在他身后,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但脸色是苍白的,眼神是疲惫的。
“你不用勉强。”我说。
“没有勉强。”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这是协议签订后,他第一次主动碰我。
手掌很暖,也很稳。
“我想清楚了。”他说,“孩子很重要,但你更重要。”
我鼻子一酸。
赶紧低下头。
“协议里没有这一条。”我小声说。
“那就加一条。”他说,“无论有没有孩子,都不离婚。”
“你想好了?”
“想好了。”他握紧我的手,“七年了,我习惯了有你。换个人,我受不了。”
泪水终于落下来。
滴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对不起。”他说,“这半年,是我混蛋。”
“知道就好。”我哽咽。
他把我拉进怀里。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协议我会遵守。”他在我耳边说,“但不是因为怕违约,是因为我想。”
“花言巧语。”
“真心的。”
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相拥了很久。
路过的行人侧目,但我们不在乎。
那一刻,世界只剩下彼此。
回家的路上,他开车,我坐在副驾。
电台在放老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跟着哼,跑调得厉害。
我笑了。
“别唱了,难听。”
“嫌难听你也得听一辈子。”他说。
阳光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忽然觉得,也许这场婚姻还能救。
不是靠协议。
是靠两个人都还想救的心。
晚上,他下厨做饭。
四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
“庆祝一下。”他说。
“庆祝什么?”
“庆祝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
协议还锁在抽屉里。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白纸黑字了。
吃饭时,他手机响了。
是小安。
他看了我一眼,按了免提。
“陈老师,您明天有空吗?我想请教个项目问题。”
“明天我要陪我太太。”他说,“有问题周一公司说。”
“哦……好的。”小安的声音有些失落,“那打扰了。”
电话挂断。
他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不解释一下?”我问。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说,“同事而已。”
“之前可不是同事而已。”
“之前是我糊涂。”他给我夹了块排骨,“以后不会了。”
我看着他。
眼神真诚,没有闪躲。
“我信你一次。”我说。
“就一次?”
“一次已经很奢侈了。”
他笑了。
“那就这一次,我会好好珍惜。”
饭后,我们一起洗碗。
他洗,我擦。
配合默契,像过去的每一天。
“对了。”他说,“你落户的事,我打听过了。”
“嗯?”
“明年政策可能会收紧。”他说,“如果你还想办,最好今年就启动。”
我擦碗的手顿了顿。
“你不是不同意我办吗?”
“那是以前。”他说,“现在我想通了。你的事业很重要,我不能拖你后腿。”
“那费用……”
“我来出。”他说,“算是我这半年犯错的补偿。”
我转过身,看着他。
“协议里没写这一条。”
“所以是我自愿的。”他说,“不行吗?”
我没说话。
继续擦碗。
但嘴角忍不住上扬。
晚上,我们睡回了主卧。
他抱着我,像以前一样。
“林溪。”他在黑暗里说。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我转过身,面对他。
黑暗中,只能看见他眼睛的轮廓。
“我也谢谢你。”我说,“谢谢你选择回来。”
他把我搂紧。
“不走了。”他说,“这辈子都不走了。”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话。
说这半年的煎熬。
说发现“小安”时的愤怒。
说签协议时的绝望。
也说检查结果出来时的释然。
“其实我早就知道结果。”我说,“复查只是走个形式。”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如果生不了就离婚?”
“想给你一个选择。”我说,“不想用责任绑住你。”
“傻瓜。”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我选你。从一开始就选你。”
“那这半年……”
“是我迷路了。”他声音低沉,“但现在我找到回来的路了。”
我依偎在他怀里。
听着他的心跳。
平稳,有力。
像航船的锚,终于找到了港湾。
第二天是周六。
我们去了久违的公园。
手牵手散步,像刚恋爱时一样。
湖边的柳树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
“春天到了。”他说。
“嗯。”
“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来这里。”
“好。”
我们坐在长椅上,看湖面的涟漪。
阳光暖暖的,风柔柔的。
“对了。”他忽然说,“小安申请调去其他项目组了。”
我转头看他。
“你安排的?”
“她自己申请的。”他说,“可能觉得尴尬吧。”
“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他握住我的手,“我最大的幸运,已经在这里了。”
情话说得自然又真诚。
我脸红了。
“油嘴滑舌。”
“只对你。”
我们在公园待到傍晚。
看夕阳把湖面染成金色。
看飞鸟归巢。
看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回家路上,他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婆婆。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按了免提。
“儿子,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怎么样?”
“生不了。”他语气平静,“我们决定不要孩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然后爆发了。
“你说什么?!不要孩子?!你疯了?!”
“妈,这是我的决定。”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你必须离婚!马上离!”
“我不会离婚的。”他说,“这辈子都不会。”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妈,孩子很重要,但林溪更重要。”他声音很稳,“如果您不能接受,以后我们可以少回去。但离婚,不可能。”
婆婆在那边又哭又骂。
他静静地听着。
等那边骂累了,他才开口。
“说完了吗?说完我挂了。”
“你敢挂试试!”
他还是挂了。
然后关机。
“抱歉。”他对我说,“让你听这些。”
我摇摇头。
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动,也有愧疚。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强硬。”我说。
“不强硬不行。”他苦笑,“我妈那人,你越软她越来劲。”
“但这样你会很为难。”
“不为难。”他看着我,“为你,什么都值得。”
路灯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盛满了星光。
那一刻,我知道。
这场婚姻的危机,真的过去了。
不是靠协议。
是靠两个人都选择了彼此。
选择了包容,选择了理解,选择了共同面对。
回家后,他主动提出把协议烧了。
“不需要了。”他说,“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这就够了。”
但我没同意。
“留着吧。”我说,“当个纪念。纪念我们差点走散,又找回来了。”
他想了想,点头。
“也好。”
我们把协议锁进保险箱。
和结婚证放在一起。
一个象征开始。
一个象征重生。
日子又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加班到深夜。
每周至少三天准时回家。
周末一定留出时间陪我。
我们开始规划未来。
计划明年我的落户。
计划后年换个大点的房子。
计划老了去哪里养老。
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
柴米油盐,细水长流。
小安果然调走了。
新来的实习生是个男生,愣头愣脑的。
他不再单独指导,有问题都在办公室公开解答。
手机密码还是我的生日。
但“常用同行人”里,再也没有特别的名字。
有一天,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一个备忘录。
标题是“和林溪的约定”。
点开,里面列了几十条。
“每年至少一次长途旅行。”
“每月至少看一次电影。”
“每天说一次我爱你。”
“永远不在她面前提孩子的事。”
“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最后一条更新时间是昨天。
我眼眶发热。
放下手机,去厨房找他。
他正在熬汤,系着围裙,笨手笨脚地尝味道。
“咸了还是淡了?”他问。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把脸贴在他背上。
“怎么了?”他放下勺子。
“没什么。”我说,“就想抱抱你。”
他转过身,把我搂进怀里。
“汤要糊了。”
“糊了就糊了。”
我们相拥在厨房里。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把一切都染成暖金色。
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
像生活本身的声音。
踏实,温暖,充满烟火气。
三个月后,我的落户申请启动了。
他跑前跑后,准备材料,联系关系。
比我还上心。
“你这么积极干嘛?”我问。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说,“你好了,我才好。”
材料递交那天,我们去了第一次约会的餐厅。
点了同样的菜。
“还记得吗?”他问,“那天你紧张得把水打翻了。”
“记得。”我笑,“你笨手笨脚地帮我擦,结果越擦越湿。”
“那时候我就想,这姑娘真可爱,娶回家一定很有意思。”
“结果呢?”
“结果比我想的还有意思。”他握住我的手,“林溪,谢谢你嫁给我。”
“也谢谢你娶我。”
我们碰杯。
红酒在杯子里荡漾,像此刻的心情。
微醺,甜蜜,充满希望。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他没带伞,把外套脱下来罩在我头上。
“快跑!”他拉着我冲进雨里。
我们在雨中狂奔,像两个疯子。
跑到屋檐下时,两个人都湿透了。
但笑得很开心。
“你看你,头发都湿了。”他帮我擦头发。
“你还不是一样。”
我们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那一刻,雨声,笑声,心跳声。
交织成最动听的乐章。
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抱着我,下巴搁在我头顶。
“林溪。”
“嗯?”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好。”
电影在放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
重要的是这份温暖。
重要的是,我们都选择了留下。
选择了原谅,选择了成长,选择了爱。
夜深了。
他睡着了。
我轻轻起身,走到书房。
打开保险箱,拿出那份协议。
纸张已经有些皱了。
但字迹依然清晰。
我翻到最后一页。
两个签名并排在一起。
一个刚劲,一个清秀。
像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却决定携手走完一生。
我把协议放回去。
锁好。
回到卧室。
他还在睡,眉头舒展,嘴角微扬。
我躺回他身边。
他无意识地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像拥抱全世界。
我闭上眼睛。
心里很静。
像暴风雨后的海面。
平静,深邃,充满力量。
这场婚姻的危机,教会了我很多。
教会我沟通的重要。
教会我边界的重要。
教会我,爱需要经营,需要维护,需要两个人都努力。
协议是手段,不是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两颗心再次靠近。
是两个人再次选择彼此。
窗外,雨停了。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
清辉洒满人间。
也洒进我们的房间。
照在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身上。
像一场温柔的祝福。
早安,新的一天。
早安,我们的余生。
日子一天天过。
平淡,但充实。
他戒了烟,因为我说不喜欢烟味。
我开始学做饭,因为他爱吃家常菜。
我们养了只猫,叫“团圆”。
小家伙很粘人,总在我们中间蹭来蹭去。
“像不像一家三口?”他抱着猫问。
“像。”我笑。
虽然没有孩子。
但有彼此,有猫,有家。
够了。
真的够了。
半年后,我的落户批下来了。
拿到户口本那天,我们庆祝了一番。
他定了个蛋糕,上面写着“欢迎回家”。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说。
“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家了。”他切蛋糕,“以后你就是真正的上海人了。”
“那你呢?”
“我是上海人的家属。”他笑,“很光荣。”
我们吃了蛋糕,喝了酒。
微醺时,他忽然单膝跪地。
“你干嘛?”我吓一跳。
“补一个求婚。”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当年太仓促,欠你一个正式的。”
盒子打开,是枚钻戒。
不大,但很精致。
“林溪,再嫁我一次。”
我笑了,眼泪却掉下来。
“都老夫老妻了……”
“不管。”他执拗地举着戒指,“说愿意。”
“愿意。”我说,“一百次都愿意。”
他给我戴上戒指。
尺寸刚好。
“怎么知道我的指围?”
“趁你睡着量的。”他得意,“我聪明吧?”
“狡猾。”
我们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又哭了。
哭哭笑笑,像两个傻子。
但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又哭又笑,又吵又闹。
但始终握着彼此的手。
不离不弃。
年底,婆婆过生日。
我们回去了一趟。
老人家态度软化了很多。
虽然还是不太热情,但至少没再提离婚的事。
“吃饭吧。”她摆好碗筷。
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席间,她忽然开口。
“房子贷款还剩多少?”
“一百多万。”他说。
“我这儿有点积蓄,你们拿去提前还点。”婆婆说,“利息太高了,不划算。”
我们都愣住了。
“妈……”
“别误会。”婆婆板着脸,“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儿子。背着那么多债,累。”
但我听出了话里的柔软。
她在试着接受。
用她的方式。
“谢谢妈。”我说。
她嗯了一声,低头吃饭。
耳根有点红。
回去的路上,他开车,我坐在副驾。
“没想到妈会这样。”他说。
“她只是嘴硬。”我说,“心里还是疼你的。”
“也疼你。”他握住我的手,“她在慢慢接受。”
“嗯。”
窗外,路灯连成一条光带。
延伸向远方。
像我们的未来。
漫长,但明亮。
到家时,已经深夜。
猫在门口等我们,喵喵叫着。
“团圆想我们了。”他抱起猫。
“饿了吧?我去弄吃的。”
“我来吧。”他说,“你休息。”
我们一起进了厨房。
他煮面,我切葱花。
配合默契。
像过去的每一天。
也像未来的每一天。
面煮好了。
我们面对面坐着吃。
热气腾腾中,他的脸有些模糊。
但眼神很清晰。
充满爱意。
“林溪。”
“嗯?”
“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也是。”我说,“能嫁给你,真好。”
我们相视而笑。
继续吃面。
平凡的一夜。
平凡的一碗面。
但因为有彼此,变得不平凡。
这就是生活吧。
没有惊天动地。
只有细水长流。
但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睡前,他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周叙下个月结婚,请柬寄来了。”
“真的?”我惊喜,“和谁?”
“他们公司的同事,也是上海人。”他说,“婚礼在黄浦江边,我们一起去。”
“好。”
周叙终于安定下来了。
我为他高兴。
也为我们高兴。
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找到自己的归宿。
自己的幸福。
“睡吧。”他关灯。
“晚安。”
“晚安。”
黑暗中,我们相拥而眠。
猫蜷在脚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切都刚刚好。
平静,温暖,充满希望。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一个关于婚姻,关于危机,关于救赎的故事。
没有完美的开始。
没有一帆风顺的过程。
但我们走到了今天。
而且会继续走下去。
直到白头。
直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爱。
因为选择。
因为,我们都愿意。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
是一条短信。
来自陌生号码。
“林溪姐,我是小安。有些事想当面和你说。关于陈老师,也关于我调走的真正原因。明天下午三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可以吗?”
我盯着屏幕。
黑暗中,光有些刺眼。
他翻了个身,手臂搭过来。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我说,“垃圾短信。”
“哦……睡吧。”
“嗯。”
我放下手机。
闭上眼睛。
但睡意全无。
小安。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
投进已经平静的湖面。
涟漪,一圈圈荡开。
明天下午三点。
咖啡厅。
去,还是不去?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有些答案。
也许一直在那里。
等着我去发现。
夜还长。
梦还多。
但明天,总会来。
而我们要做的,是面对。
无论那是什么。
因为这一次,我们不再是一个人。
我们是“我们”。
这就够了。
足够了。
窗外的月亮,慢慢西沉。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带着未知。
带着希望。
带着爱。
晚安,世界。
早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