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社区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用一种混合着同情与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将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表格推到我面前时,我才明白,我为这个家奋斗十年,最终却成了一个笑话。
表格上,我妻子林薇的名字后面,“随迁家属”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许凯。
办理日期,半年前。
那个瞬间,我感觉整个大厅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世界被抽成了真空。
我只听得见自己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声。
工作人员还在轻声说着什么,“先生,您爱人的落户名额,半年前已经用掉了,一个家庭只有一次随迁机会……”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我的儿子乐乐,今年五岁,明年就要上小学。
没有上海户口,他就只能被统筹到那些偏远的、师资力量薄弱的“菜场小学”。
这十年,我跟林薇拼死拼活,从城中村的握手楼,搬到这个六十平米的老破小,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乐乐能站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公平的起点吗?
而现在,林薇,我的妻子,乐乐的亲生母亲,亲手将这个起点,赠予了她的竹马。
我走出社区服务中心,上海六月的太阳毒辣得像一盆火,泼在我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我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我叫陈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沪漂。
我和林薇是大学同学。
我们都来自十八线小县城,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考到了上海。
毕业那年,站在外滩绚烂的灯火下,林薇靠在我肩上,眼睛里映着整个陆家嘴的繁华。
她说:“陈阳,我们留下来,好不好?”
我说:“好。”
一个“好”字,开启了我们长达十年的奔赴。
上海太大,大到我们像两粒尘埃,风一吹就散。
为了不散,我们只能拼命往下扎根。
刚毕业时,我们租不起像样的房子,住在郊区一个农民自建房里,房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夏天没有空调,蚊子能把人抬走。
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只能紧紧抱着对方取暖。
那时候,林薇总说:“陈阳,有你在,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
我也这么觉得。
我以为,只要我们俩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为了能早日在这座城市立足,我们俩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我做销售,每天跑断了腿,磨破了嘴,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是常有的事。
林薇在一家外企做行政,工作不算累,但她下班后还报了各种培训班,考证,提升自己。
她说:“陈阳,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跑得更快一些。”
后来,上海的落户政策越来越明朗,积分制成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唯一的希望。
我们一条一条地对着政策算分。
学历、职称、社保年限、纳税额……
算来算去,林薇的条件比我好。
她是名校本科,又考了几个含金量不错的证书,只要再熬几年社保,分数就差不多够了。
而我,只是个普通二本,销售工作又不稳定,社保基数时高时低。
那天晚上,我们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对着一张A4纸算了整整一夜。
最后,林薇握着我的手,眼神坚定。
“陈阳,我们集中所有资源,先帮我把户口办下来。”
“等我落户了,你和孩子就能随迁,我们一家人就都是上海人了。”
我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分工就变了。
我放弃了所有可能晋升但需要大量出差和应酬的机会,换到了一家公司的后勤岗位。
工资少了,但工作稳定,能准时下班。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和支持林薇的事业上。
她要考证,我给她买资料,做后勤。
她要评职称,我帮她整理材料,跑前跑后。
她工作累了,我给她按摩,煲汤。
家里的所有家务,我全包了。
买菜,做饭,洗衣,拖地。
我一个大男人,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全能的家庭主夫。
身边的朋友都笑我,说我一个大男人,活得这么没出息。
我从不反驳。
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一个整体。
她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
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奋斗。
乐乐出生后,我们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但对户口的渴望也愈发强烈。
我们不想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
我们想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系于一本小小的户口簿。
那几年,林薇的压力很大。
积分政策每年都在微调,她生怕自己哪一项不达标。
她经常失眠,掉头发。
我看着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她身后,默默地做好一切。
终于,半年前,林薇接到了人才中心的电话,她的积分审核通过了。
那天,她回到家,抱着我喜极而泣。
我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十年的努力,十年的煎熬,终于看到了曙光。
我们开了一瓶红酒庆祝,那是我们家最贵的一瓶酒,一直舍不得喝。
我们规划着未来。
等户口本拿到手,就去办你和乐乐的随迁。
然后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个首付,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学区房。
哪怕小一点,旧一点,都无所谓。
只要能让乐乐在上海顺利入学。
那天晚上,林薇喝得有点多,脸颊绯红,眼神迷离。
她靠在我怀里,反复说:“陈阳,谢谢你,没有你,我撑不到今天。”
我抱着她,心里满是酸楚和幸福。
我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可是,幸福的泡沫,总是那么容易破碎。
拿到户口本后,我催着林薇去办随迁。
她却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最近政策收紧了,风声很紧,我们再等等。”
“我问了中介,说现在办随迁很容易被卡,不如等明年。”
“老公,别急嘛,反正乐乐上学还有一年时间,来得及的。”
我虽然心急,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毕竟,在落户这件事上,她比我专业。
我甚至有些自责,觉得是自己太急躁,没有体谅她的辛苦。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蠢得可笑。
她不是在等政策,她是在等我遗忘。
或者说,她是在等那半年时间的“公示期”过去。
一个能让许凯的户口,变得“名正言顺”的时间。
许凯这个人,我一直都知道。
他是林薇的发小,邻居,用林薇的话说,是“比亲哥还亲”的人。
这些年,许凯也一直在上海。
但他混得并不好。
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长久的。
谈了几个女朋友,也都吹了。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人合租在群租房里。
林薇时常接济他。
今天给他转五百,明天给他买件衣服。
我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是她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帮一把也应该。
林薇总说:“许凯这人,就是运气不好,其实他很有才华的。”
“他在上海无亲无故,太可怜了,我们能帮就帮一点吧。”
我信了。
我甚至还觉得我老婆善良,有情有义。
我还请许凯来家里吃过好几次饭。
饭桌上,他总是唉声叹气,抱怨社会不公,怀才不遇。
而林薇,总是在一旁温柔地安慰他,鼓励他。
那眼神,我当时只觉得是朋友间的关切。
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分明藏着我看不懂的情愫。
有一次,许凯喝多了,拉着我的手,醉醺醺地说:“陈阳,你真有福气,娶了薇薇这么好的女人。”
“你知道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林薇打断了。
“哥,你喝多了,胡说什么呢!”
林薇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扶着许凯去了客房。
我当时没多想,只当他是酒后胡言。
现在看来,那未尽之言,才是他最真实的心声。
而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丈夫,还傻乎乎地把他当成需要同情和帮助的弱者。
从社区服务中心回家的路,不过短短三公里,我却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愤怒,背叛,屈辱,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无法想象,林薇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把我和乐乐,置于何地?
她看着我为了这个家,日复一日地操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然后转手就把我们父子俩的未来,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扶贫”了。
这是背叛。
是掏心掏肺的背叛!
我推开家门,林薇正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茶几上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这是我早上出门前,特意给她准备的。
听到开门声,她头也没抬,懒洋洋地问:“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没有回答。
我走到她面前,将那张从社区中心打印出来的表格,扔在了她脸上。
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她昂贵的面膜上,却仿佛有千斤重。
林薇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
她揭下面膜,看到表格上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去社区中心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许凯,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林薇的眼神开始闪躲,她不敢看我。
“就是……就是我发小啊,你认识的。”
“发小?”我冷笑一声,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好一个发小!”
“好一个‘比亲哥还亲’的发小!”
“亲到可以把我和你亲生儿子的未来,都拱手相让!”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十年来,我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这是第一次。
林薇被我的气势吓到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陈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是哪样?白纸黑字写着!林薇,你告诉我,那是哪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陈阳就是个傻子,一个任你摆布的工具?”
“我十年如一日地伺候你,支持你,我放弃了我的事业,我的人生,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结果呢?结果你给了我什么?”
“你把我们父子俩,当成垃圾一样,随手就扔了!”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林薇心上,也扎在我自己心上。
每说一句,我的心就更痛一分。
林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滑落。
她开始哭泣,那种压抑的、委屈的抽泣。
“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凯他太可怜了,他当时被公司辞退,房租都交不起了,再没有上海户口,他就要被赶回老家了。”
“他爸爸身体不好,一直等着他出人头地,他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这辈子就毁了!”
“我只是想帮他一把,就一把!”
听到她的解释,我只觉得荒谬。
“帮他?”我怒极反笑,“你拿什么帮他?你拿我的血汗,拿我儿子的前途去帮他!”
“林薇,你把他的人生当宝,那我呢?乐乐呢?我们的人生就活该被你践踏吗?”
“他是可怜,他快活不下去了,那我们呢?我们活该吗?”
“你有没有想过,乐乐明年就要上学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林薇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她只是哭,反复地说着:“对不起,陈阳,真的对不起。”
“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我想着,只是挂个名额而已,等他稳定下来,找到工作,就可以迁走的。”
“我们的关系,晚一点办也没事的,反正我们是夫妻,乐乐是我们的儿子,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板上钉钉?”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林薇,你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户口名额是‘几瓜两枣’吗?是你说给就给,说要回来就要回来的吗?”
“你知不知道,这个名额一旦用了,就再也没有了!”
“你知不知道,许凯一旦落户,除非他自愿迁走,否则谁也拿他没办法!”
“你所谓的‘帮一把’,是拿我们一家人一辈子的幸福,去赌一个外人的人品!”
我的话,终于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的哭声停了,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我丈母娘,也就是林薇的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争吵。
她一出来,就看到女儿在哭,立刻把矛头对准了我。
“陈阳,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把薇薇吼哭吗?”
“她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看不见吗?”
我看着这个我一向尊敬的老人,只觉得心寒。
“妈,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她都干了些什么!”
我把那张表格递到她面前。
丈母娘戴上老花镜,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
但她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彻底坠入了冰窖。
她没有指责林薇,反而转过头来劝我。
“哎呀,多大点事儿,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不就是把户口名额先给小凯用一下嘛。”
“小凯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跟我们家亲儿子一样。”
“他有困难,我们当长辈的,薇薇当妹妹的,拉他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你也是,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薇薇的户口,不就是你的户口吗?早晚的事。”
“一家人?”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表格上的名字,“妈,你看清楚,他姓许,我姓陈!我们不是一家人!”
“他跟你女儿是‘比亲哥还亲’,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们把他当亲儿子,我没意见,但你们不能拿着我儿子的未来去当人情!”
丈母娘被我顶撞,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陈阳,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儿子的未来?乐乐不也是我外孙吗?我能害他吗?”
“小凯都跟我们保证了,就是借用一下,等他找到好工作,买了房,就把户口迁走。”
“做人不能太自私,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今天我们帮了小凯,以后我们有困难,小凯能不帮我们吗?这叫人情往来,懂不懂?”
我看着眼前这对理直气壮的母女,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无力。
在她们眼里,我十年的付出,我儿子的未来,竟然比不上一个外人虚无缥缈的“人情”。
她们的逻辑,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或者说,在她们的潜意识里,我陈阳,就是一个外人。
一个可以为了她们的“家人”,随时被牺牲掉的外人。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一个‘人情往来’。”
“妈,我问你,如果今天是我,我跟林薇说,我要把我们唯一的购房资格,给我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妹妹’,让她先买房,你们会同意吗?”
丈母娘被我问得一噎,随即强词夺理道:“那怎么能一样?你是男人,她是女人!”
“哦,男人就该无私奉献,女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吗?”
“我告诉你,妈,这事儿,没得商量!”
我指着林薇,声音冷得像冰。
“林薇,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马上去找许凯,让他把户口迁走,把名额还给我们。然后立刻,马上,给我和乐乐办随迁。”
“第二,我们离婚。”
“离婚”两个字一出口,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林薇和她妈妈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在她们的印象里,我一直是个脾气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人。
她们从没想过,我会提出离婚。
林薇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陈阳,你……你要跟我离婚?”
“为了这点小事,你要跟我离婚?”
“我们十年的感情,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你都不要了吗?”
“小事?”我看着她,觉得无比讽刺,“林薇,在你眼里,我和乐乐的未来,就是一件小事?”
“在你眼里,你的竹马比你的丈夫和儿子都重要,是吗?”
“我不要你了?是你先不要我和乐乐的!”
丈母娘反应过来,立刻冲了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陈阳,你有没有良心!我们薇薇把最好的十年都给了你,给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要离婚了?”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不就是个户口吗?多大点事儿!小凯那边,我去说,让他尽快迁走就是了!”
“你别在这儿拿离婚吓唬人!”
我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凉。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还在避重就轻。
她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她们只是觉得,我的反应,太激烈了。
我累了。
我不想再跟她们争吵了。
跟两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我转身,准备回房间。
我需要冷静,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薇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哭着哀求。
“老公,你别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马上去找许凯,我让他把户口迁走,一定迁走。”
“你别跟我离婚,求求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早就心软了。
可是现在,我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虚伪。
我甩开她的手,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收起你的眼泪吧,林薇。”
“从你做出那个决定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我走进房间,反锁了门。
留下客厅里,母女俩的哭喊声和咒骂声。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我抱着头,将脸埋在膝盖里。
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
那里面,曾经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对她的爱恋和信任。
现在,全都没了。
只剩下一片废墟。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我和林薇这十年的点点滴滴。
从大学校园里的青涩爱恋,到毕业后的相濡以沫。
从出租屋里的相互取暖,到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并肩奋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我太过于投入,忽略了她内心的变化?
还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地把我当成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那个叫许凯的男人,在她心里,到底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是她无法割舍的过去,还是她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我想不明白。
越想,心越乱,越痛。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房间。
林薇和她妈妈坐在客厅里,眼睛红肿,显然也一夜没睡。
看到我出来,林薇立刻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陈阳,我……我给你做了早餐。”
餐桌上,摆着我平时最爱吃的小米粥和煎蛋。
我没有看她,径直走到门口换鞋。
“不用了,没胃口。”
“你去哪儿?”林薇追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去找许凯。”
我转过头,看着她,“既然你不愿意去,或者说,你没能力让他把户口迁走,那只能我亲自去了。”
林薇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别去!”她死死地拉住我,“你去找他能说什么?只会把事情闹大!”
“许凯他……他脾气不好,你们会打起来的!”
“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你给我点时间。”
“给你时间?”我冷笑,“给你多少时间?半年?一年?还是等到乐乐上不了学,等到我们彻底没希望了?”
“林薇,我给过你时间了,足足半年!”
“是你自己,把我的信任,踩在了脚下。”
我用力挣开她的手,打开了门。
身后,传来丈母娘尖锐的声音。
“陈阳,你敢去!你敢去找小凯的麻烦,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我没有回头。
哀莫大于心死。
她们的任何威胁,对我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按照林薇手机里存的地址,找到了许凯的住处。
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很难想象,一个拥有上海户口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我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许凯。
他穿着一件发黄的背心,头发油腻,满脸胡茬,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
“陈阳?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直接开门见山。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将那张表格的复印件,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许凯,我只问你一句,这个户口,你迁,还是不迁?”
许凯的脸色变了变,他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薇薇是清白的,我们只是朋友。”
“你别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是不是清白的。”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我只关心我儿子的未来。”
“这个户口名额,是我和我老婆奋斗了十年才换来的,是给我儿子上学用的。”
“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占用?”
许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开始跟我打感情牌。
“陈阳,我知道,这件事是薇薇做得不对,她不该瞒着你。”
“但你也要体谅一下我,我当时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放心,我许凯不是那种忘恩负负义的人。”
“等我,等我找到好工作,稳定下来,我马上就把户口迁走,绝对不耽误乐乐上学。”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我看着他这副嘴脸,只觉得恶心。
“稳定下来?什么时候算稳定?”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许凯,我没时间跟你耗。”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的。”
“一个星期之内,你去把户口迁走。否则,后果自负。”
我的强硬,显然超出了许凯的预料。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陈阳,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告诉你,户口是薇薇自愿给我的,手续齐全,合法合规!”
“你想让我迁走,可以,拿出点诚意来。”
我眯起了眼睛。
“什么诚意?”
许凯搓了搓手,露出了贪婪的嘴脸。
“你也知道,我现在工作不好找,手头有点紧。”
“你给我五十万,我马上就去迁户。”
“五十万,就当是我这半年来,户口挂靠的费用,和我受到的精神损失费。”
我被他无耻的言论气笑了。
“精神损失费?你损失什么了?”
“你白得一个上海户口,你还损失了?”
“那当然!”许凯理直气壮地说,“为了这个户口,我背负了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
“薇薇天天被你逼,她难过,我也跟着难过。”
“我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
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跟他交流。
我没有再跟他废话。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张律师吗?是我,陈阳。”
“我之前跟你咨询的那个事,现在有新进展了。”
“对方不仅拒绝迁出户口,还向我索要五十万。”
“对,我有录音。”
我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屏幕亮着,许凯看得清清楚楚。
“张律师,我想问一下,以欺骗手段获取户口,并且事后进行敲诈勒索,这个在法律上,应该怎么定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陈先生,根据我国户籍管理条例,以欺骗等不正当手段获取户籍的,一经查实,公安机关有权撤销其户籍,并将其拉入黑名单,终身不得在上海落户。”
“至于敲诈勒索,如果金额达到五十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依法可以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开了免提,律师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到了许凯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从涨红,到煞白,再到铁青,精彩纷呈。
我挂掉电话,看着他,淡淡地说道:“许凯,我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
“一个星期,你自己去人才中心,申请撤销落户。”
“否则,一个星期后,我的律师函和这份录音,会同时出现在你、林薇,以及你们两家单位的办公桌上。”
“到时候,你失去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一个上海户口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但我知道,他怕了。
对于他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来说,只有法律和铁腕,才是最有效的武器。
我回到家。
林薇和她妈妈还在客厅里。
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回来,林薇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地问:“你……你去找许凯了?你们没打架吧?”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将一份文件,扔在了她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林薇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离婚……你真的要跟我离婚?”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丈母娘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协议书,三两下就撕得粉碎。
“离什么婚!我不同意!”
“陈阳,你别太过分了!我们薇薇已经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就是个户口吗?我已经给小凯打过电话了,他答应了,过两天就去迁走!”
“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这个家拆散了你才甘心吗?”
我看着歇斯底里的丈母娘,和泪流满面的林薇,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妈,你觉得,现在还只是一个户口的问题吗?”
我看着林薇,一字一句地说道:“林薇,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许凯,而是你。”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
之间的信任。”
“是你,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反复摩擦。”
“一个心里没有丈夫,没有儿子的女人,我要来干什么?”
“离婚协议书,我打印了很多份,你撕了没用。”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你不签字,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我会申请对我们的婚内共同财产进行保全和审计。”
“这些年,你以各种名义,转给许凯的钱,每一笔,我都会追究到底。”
“我会向法官证明,你是一个没有家庭责任感,并且存在婚内财产转移行为的母亲。”
“你猜,法官会把乐乐的抚养权,判给谁?”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她们最脆弱的神经上。
林薇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她知道,我说到做到。
这些年,我在家里虽然不管钱,但每一笔大额支出,我都有记录。
她给许凯转了多少钱,我心里一清二楚。
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顾及夫妻情分。
现在,情分已尽,我没必要再为她遮掩。
丈母娘也傻眼了。
她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女婿,竟然会变得如此决绝和“恶毒”。
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这个白眼狼!”
“我们家薇薇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懒得再跟她争辩。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这一次,我没有反锁。
因为我知道,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已经回到了我的手里。
接下来的三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薇没有再来找我哭闹。
丈母娘也没有再对我恶语相向。
她们只是沉默着,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我知道,她们在权衡利弊。
在她们那个自私的世界里,亲情、爱情、道义,都可以被量化成具体的利益。
她们在计算,如果跟我离婚,她们会损失什么。
房子、车子、存款,以及最重要的,乐乐的抚养权。
还有林薇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和她苦心经营的“独立女性”人设。
一旦事情闹大,她婚内资助“竹马”,甚至不惜出卖亲生儿子前途的事情被曝光,她将身败名裂。
这些,都是她们不能承受之重。
第三天晚上,林薇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没有哭,只是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她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一张银行卡,放在我的桌子上。
“陈阳,我同意离婚。”
她的声音沙哑。
“房子归你和乐乐,车子也归你,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这张卡里,是我这些年给许凯的钱
,还有……还有一些补偿,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只有一个要求,乐乐的抚孕权,我们共同拥有。我希望能随时看他。”
我拿起离婚协议看了一眼,条件比我预想的要好。
我知道,这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她权衡再三后,做出的最优选择。
用钱,来换取我的沉默,保全她的名声和未来。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
“许凯那边,怎么样了?”我问。
“他……他已经去办手续了,下周就能走完流程。”林薇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把卡里的钱,都给他了。”
我心中冷笑。
果然是“情比金坚”。
宁愿净身出户,也要保全她的“好哥哥”。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说完,我把她推出了我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但我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哀莫大于心死。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第二天,我们办了离婚手续。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
我们站着,相对无言。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如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林薇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顿了顿,又说:“陈阳,对不起。”
这是这些天来,她说的最真诚的一句“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谅吗?
我做不到。
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十年的青春,是一个孩子的未来,是一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我们默默地分开了,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的人生,需要重新开始。
为了乐乐,也为了我自己。
一周后,我接到了社区服务中心的电话,通知我去给乐乐办理户口随迁。
我看着户口本上,我和乐乐的名字,终于落在了“林薇”那一页的下面,心中五味杂陈。
迟到了半年的幸福,早已变了味道。
办完手续,我带着乐乐去吃了肯德基。
他吃着鸡腿,开心地笑着,脸上沾满了番茄酱。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烟消云散了。
无论如何,我保住了他的未来。
这就够了。
生活,还要继续。
我卖掉了那套充满着压抑回忆的房子,用我和林薇分割的财产,在另一个区,买了一套小一点的学区房。
我给乐乐办了转学手续。
新学校的环境很好,老师也很负责。
乐乐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交到了新朋友。
我的生活,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换了一份工作,回到了销售的老本行。
虽然辛苦,但收入高,也更有挑战性。
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工作和陪伴乐乐上。
每天接送他上学,给他辅导作业,周末带他去公园,去科技馆。
我们父子俩的生活,简单而充实。
偶尔,我也会在深夜里感到孤独。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想起曾经的欢声笑语。
但那份伤痛,已经被我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我没有再联系林薇。
她也没有再联系我。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在短暂的交汇后,便奔向了各自遥远的前方。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是林薇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焦急。
“陈阳,你……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好,在哪里?”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半年不见,林薇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曾经精致的妆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和焦虑。
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几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林薇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陈阳,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我想给你办积分落户。”
我愣住了。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给你办积分落户。”林薇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我……我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公司可以帮我申请人才引进,有家属随迁名额。”
“我想……我想把这个名额给你。”
我看着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既可笑,又可悲。
“林薇,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不再是你的‘家属’。”
“我知道……”林薇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们可以……复婚。”
“复婚?”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陈阳,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林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许凯他……他拿到户口之后,就变了。”
“他不但不去找工作,还天天逼着我给他钱。”
“他说,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就不把户口迁走,还要把我们俩的事情,捅到我公司去。”
“我没办法,只能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才把他打发走。”
“我跟公司说我们离婚了,现在想复婚,重新申请家属随迁,他们……他们说政策不允许,除非……除非能证明我们是为了孩子。”
“所以,你想到了我?”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再当一次你的工具?”
“在你需要户口的时候,我是你的垫脚石。”
“在你的竹马需要户口的时候,我是可以被牺牲的废品。”
“现在,你需要一个理由来保住你的工作,或者说,满足你那可怜的圣母心,你又想起了我?”
“林薇,你是不是觉得,我陈阳天生就是个犯贱的命?”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陈阳,我……”
“够了。”我站起身,不想再听她的任何解释。
“林薇,我告诉你,复婚,不可能。”
“我的人生,不会再跟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有任何交集。”
“至于你的名额,你愿意给谁,就给谁,与我无关。”
“你好自为之吧。”
我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终于,彻底地,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了出来。
我的人生,不应该被仇恨和过去所束缚。
我还有乐乐,还有属于我们父子俩的,崭新的未来。
然而,我以为的结束,却只是另一个开始。
几天后,我接到了丈母娘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说我狼心狗肺,见死不救。
说林薇为了我,工作都快丢了,我却无动于衷。
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我不想再跟这一家人,有任何瓜葛。
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林薇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公司楼下,我家小区门口。
她不跟我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哀怨,仿佛我是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她甚至去乐乐的学校门口等他。
还好我提前跟老师打过招呼,没有让她接到孩子。
她的这些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许凯。
这个无耻的男人,竟然也找上了我。
那天,我在公司停车场,被他堵住了。
他比半年前更落魄了,满脸的戾气。
“陈阳,你他妈的够狠啊!”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你害得老子工作丢了,现在又害得薇薇工作不保,你安的什么心?”
我用力甩开他。
“我安的什么心?我倒想问问你,你安的什么心!”
“你拿着林薇给你的钱,拿着从我儿子嘴里抢走的户口,你还有脸来质问我?”
“许凯,做人不能太无耻!”
“无耻?”许凯冷笑一声,“跟你们比起来,我算什么?”
“林薇当初是怎么求我的?她说只要我肯假结婚帮她落户,她就给我一百万!”
“结果呢?户口到手了,她翻脸不认人!最后只给了我那点钱,就把我打发了!”
“现在好了,她工作要丢了,又想拉你下水,想让你们复婚,再利用你一次!”
“陈阳,我告诉你,你别傻了!这个女人,心里根本没有你!她从头到尾,爱的都是我!”
“她只是利用你,你懂吗?你就是她留在上海的一块跳板!”
许凯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假结婚?
一百万?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尖刀,将我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
我看着许凯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我,是那个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的,最大的傻瓜。
我以为,林薇只是愚蠢和善良,被她所谓的“亲情”蒙蔽了双眼。
现在看来,我错了。
大错特错。
这根本不是什么“扶贫”,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联合算计。
她和许凯,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他们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负责在我面前装可怜,博同情。
一个负责在我背后,捅刀子。
他们把我当猴耍,把我十年的青春和付出,当成他们获取利益的筹码。
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从我心底升起。
那是一种被欺骗,被玩弄,被践踏到极致的愤怒。
我看着许KI,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许凯恶狠狠地说道,“我这里有她给我写的保证书!还有我们的聊天记录!”
“怎么?你想看?”
他拿出手机,似乎想向我证明什么。
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从他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相。
我没有再理会他的叫嚣。
我转身上了车,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重新思考,这场战争,该如何打下去。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让我和乐乐,白白承受这一切。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一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代价。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中。
许凯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
假结婚,一百万,保证书,聊天记录……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回忆这十年来,我和林薇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一切都只是许凯的谎言。
可是,我越是回忆,就越是心惊。
我想到,林薇在拿到户口前后的巨大反差。
我想到,她对我催办随迁时的百般推脱。
我想到,她对许凯那种超越普通朋友的关心和维护。
我想到,在我提出离婚后,她和她母亲那种理所当然的,毫无愧疚的态度。
……
一桩桩,一件件,曾经被我用“爱情”和“信任”的滤镜美化过的往事,此刻都露出了它们狰狞的本来面目。
我不得不承认,许凯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我,陈阳,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一个被妻子和她的竹马,联手算计了十年的,可怜虫。
黑暗中,我笑了。
笑得无声,笑得凄凉。
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这不是懦弱的眼泪。
这是告别的眼泪。
我在跟那个天真、善良、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从今天起,那个陈阳,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为了儿子,为了尊严,必须战斗到底的,父亲。
我打开灯,刺眼的光亮让我眯起了眼睛。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相关的法律条文。
关于骗取户口,关于婚姻诈骗,关于财产分割,关于子女抚养……
我查阅了大量的案例。
我咨询了好几个在线律师。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我的目标,也越来越明确。
我要的,不仅仅是离婚。
我要的,是让他们身败名裂。
我要的,是拿回所有本该属于我和乐乐的东西。
我要的,是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法律的代价。
第二天,我主动联系了许凯。
我约他在一家茶馆见面。
他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和戒备。
“怎么?想通了?准备给我封口费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将一份文件,推到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疑惑地拿起文件。
“一份合作协议。”我平静地说道。
许凯愣住了,他翻开协议,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狂喜。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
我,陈阳,愿意出一百万。
买他手上,所有关于他和林薇联合骗取户口、进行利益交换的证据。
包括那份保证书,所有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
并且,我要求他,作为污点证人,出庭指证林薇。
“你……你疯了?”许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花一百万,就为了告倒你前妻?”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们已经离婚了!”
“好处?”我笑了,“好处就是,我要让她,净身出户。”
“我要让她,为她的欺骗,付出代价。”
“我要让她明白,我陈阳,不是她可以随意玩弄的棋子。”
“最重要的是,”我看着许凯,眼神冰冷,“我要拿回,属于我的尊严。”
许凯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百万。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足以让他在老家,买一套房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是出卖一个,已经出卖了他的女人。
这笔买卖,对他来说,太划算了。
“我怎么相信你?”他问,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没有别的选择。”我淡淡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继续被林薇当成一个用完就扔的垃圾。”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相信我,拿着这一百万,开始你的新生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拿着这些证据,去敲诈林薇。”
“不过我提醒你,敲诈勒索,是刑事犯罪。而且,以她现在的情况,你觉得,她还能拿得出一百万吗?”
我的话,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林薇已经山穷水尽了。
而我,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好,我答应你。”他咬了咬牙,说道,“但是,我要先看到钱。”
“可以。”我点了点头,“协议签完,我会先付你二十万定金。”
“剩下的八十万,等法院判决生效后,一次性付清。”
“协议里会写明,如果你中途反悔,或者提供的证据有假,你需要双倍赔偿我的损失。”
许凯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但他最终,还是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看到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赢了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我拿着和许凯签好的协议,以及他提供的部分证据,找到了我之前咨询过的张律师。
张律师看了所有的材料后,表情严肃。
“陈先生,你这个案子,性质很严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离婚财产纠纷了,而是涉嫌诈骗。”
“如果证据确凿,林女士不仅可能要面临净身出户,还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说道。
张律师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们会立刻向法院提起诉讼,并申请财产保全。”
“另外,我们会向公安机关报案,举报林女士和许先生以欺骗手段获取户籍的行为。”
“这个案子,我们有九成的把握。”
走出律师事务所,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我有法律作为武器,有真相作为后盾。
我,无所畏惧。
法院的传票,很快就送到了林薇的手上。
当她看到诉讼请求里,“婚姻诈骗”、“财产追回”、“要求赔偿精神损失”等字眼时,她彻底崩溃了。
她疯狂地给我打电话,我不接。
她跑到我公司楼下堵我,我让保安把她请了出去。
她又去找她的父母,我的前岳父岳母。
两位老人,连夜从老家赶到了上海。
他们在我家门口,堵住了我。
老丈人一上来,就要给我跪下。
“陈阳,算我求你了,放过薇薇吧。”
“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就看在乐乐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丈母娘则在一旁,哭天抢地。
“陈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要逼死我们一家人啊!”
“薇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曾经让我尊敬,如今却只让我觉得可悲的老人,心中没有一丝动摇。
“爸,妈,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初,你们的女儿,联合外人,算计我,算计你们外孙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当初,你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自私,骂我小心眼的时候,你们想过有今天吗?”
“你们只心疼你们的女儿,你们有没有心疼过我?有没有心疼过乐乐?”
“我告诉你们,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要么,回去好好劝劝你们的女儿,让她准备好承担后果。”
“要么,就等着收法院的判决书吧。”
我绕开他们,走进了家门。
身后,是他们绝望的哭喊声。
我没有回头。
我的心,早已坚硬如铁。
开庭那天,林薇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站在被告席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当许凯作为证人,出现在法庭上时,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她付出了一切去帮助的男人,如今,却成了指证她的,最有力的一把尖刀。
许凯将所有的证据,都呈现在了法官面前。
那份荒唐的“假结婚”协议。
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
一笔笔清晰的转账流水。
铁证如山。
林薇的辩护律师,在堆积如山的证据面前,无力反驳。
最终,林薇放弃了所有挣扎。
她当庭承认了所有指控。
法庭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
我和林薇的婚姻关系,被认定为自始无效,因为其中包含了欺诈行为。
婚内所有共同财产,包括房子、车子、存款,全部归我所有。
林薇需要返还我,这些年来,她以各种名义,转移给许凯的所有钱款。
并且,她需要向我支付,五十万元的精神损害赔偿金。
至于乐乐的抚养权,毫无悬念地,判给了我。
林薇,净身出户。
不仅如此,法院还将此案,移交给了公安机关。
林薇和许凯,因为以欺骗手段获取户籍,被撤销了上海户口,并被列入了失信黑名单。
他们,将永远失去,在这座城市立足的资格。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林薇。
她被她的父母搀扶着,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怨恨,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我们四目相对,隔着人群,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我没有停留,转身离去。
阳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知道,我的战争,结束了。
我赢了。
但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这场胜利,代价太大了。
它耗尽了我十年的青春,磨灭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捍卫了我的尊严,保护了我的儿子。
我给乐乐,挣来了一个,清白而光明的未来。
这就够了。
回到家,乐乐扑进我的怀里。
“爸爸,你回来啦!”
我抱起他,在他稚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嗯,爸爸回来了。”
从今以后,这个家,只有我们父子俩了。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虽然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我相信,只要心中有光,脚下有路。
我和乐乐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至于林薇和许凯,他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们,已经是我生命里的,过客。
一个,连名字,都懒得再提起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