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找到我的时候,距离她把上海落户积分名额给了陈阳,正好过去了半年。
她站在我们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我从未见
过的讨好和局促。
“江枫,你……在忙吗?”
我正对着电脑敲代码,闻言,只是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目光却没有离开屏幕。
“有事?”我的声音很平淡,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这半年来,我们就是这样过的。
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我的积分,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了,公司说,如果配偶有加分项,就可以……”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已经懂了。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终于转头,正眼看她。
她瘦了些,眼下的乌青很重,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 જગ的祈求。
我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笑得有些冷。
“所以,你想用我的积分了?”
半年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间倒回半年前。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上海的空气里全是黏腻的湿气,让人喘不过气。
我和林晚坐在出租屋的小饭桌前,桌上摆着几盘简单的菜,还有一瓶红酒。
那是为了庆祝。
庆祝她工作了五年的公司,终于给了她一个宝贵的、可以申请上海户口的推荐名额。
为了这个名额,我们奋斗了太久。
我叫江枫,一个从北方农村考出来的程序员。
林晚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从大二就在一起,毕业
后一起留在了上海。
这座城市对我们这些外地人来说,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牢笼。
我们渴望留下,渴望在这里扎根,渴望拥有那本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户口本。
那意味着孩子的教育,意味着医疗保障,意味着真正的归属感。
“太好了,晚晚!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我激动地举起酒杯,眼眶有些发热。
我记得我们刚毕业时住的隔断间,夏天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
我记得我为了多赚点钱,没日没夜地接私活,熬得眼睛通红。
我记得林晚为了考各种职业证书加分,每天下班后还要学习到深夜,不止一次累倒在书桌上。
我们把所有的青春和汗水,都赌在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上。
林晚也笑了,她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但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是啊,总算……有个盼头了。”
我没有多想,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
“我算过了,你的学历、年龄、社保年限,加上公司的推荐,分数基本够了。如果还差一点,可以用我的学历加分,我是硕士,能加不少分呢!”
我说得眉飞色舞,已经开始规划未来。
“等户口下来,我们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个首付,在这里买个小小的老破小也行,至少是自己的家。”
“然后,我们就可以要个孩子了,他可以在这里上学,接受最好的教育……”
林晚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慢慢地喝着杯里的红酒。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晚晚?不开心吗?”
她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江枫,我的分数……可能还差一点。”
“差一点没事啊,加上我的不就够了?”我理所当然地说。
她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沉默得让房间里闷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晚晚?”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决心。
“江枫,公司这次给的名额,是‘特殊人才引进’,配偶加分项……只能用一次。”
“我知道啊,就用我的,一次就够了。”我还是没明白。
她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开口。
“这个名额……我想给陈阳用。”
陈阳。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瞬间刺进我的心脏。
陈阳,林晚的“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也是她口中“永远的哥哥”。
他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收入比我高,家境比我好。
这些年,他一直像个幽灵,盘旋在我和林晚的生活里。
林晚的手机里,和他聊天的频率比和我还高。
我们吵架时,她第一个打电话倾诉的人,永远是陈阳。
陈阳失恋了,她可以半夜跑去陪他喝酒。
我不是没有过怀疑和嫉妒,但每次林晚都说:“江枫,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我们就是纯粹的兄妹情,比亲兄妹还亲!”
“兄妹情?”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你管这叫兄妹情?把我们俩拼了命换来的未来,拱手让给另一个男人,这叫兄tmd兄妹情?”
我失控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桌上的红酒杯被我扫落在地,“啪”的一声,碎裂开来,深红的酒液像血一样,在地板上蔓延。
林晚被我的反应吓到了,脸色苍白。
“江枫你冷静点!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我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陈阳他……他比我们更需要这个户口!”她急切地说,“他儿子快要上小学了,没有上海户口,只能回老家上学,他老婆为了这个事,天天跟他闹离婚!”
“他需要,我们就活该不需要?我们的孩子就不用上学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奋斗,就是为了给他儿子铺路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是的!江枫,你听我说,”林晚的眼泪流了下来,“陈阳他……他对我家有恩。我爸当年做生意失败,是他爸妈拿出全部积蓄帮忙渡过难关的。这份恩情,我们家一直没机会报。”
“现在,就是报恩的时候了。”
“报恩?”我冷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荒谬,“所以,就用我的前途,我们的未来去报恩?”
“江枫,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机会!你也是硕士,你自己以后也可以申请积分落户的!但是陈阳他等不了了!”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也可以自己申请。
但那要多久?三年?五年?
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等待?
我们一起吃过的苦,一起熬过的夜,一起描绘过的蓝图,在“陈阳更需要”这五个字面前,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林晚,”我看着她,声音嘶哑,“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朋友!是兄妹!”她大声反驳,眼神却有些闪躲。
“朋友?”我一步步逼近她,“朋友需要你把丈夫的未来送给他?”
“朋友需要你牺牲我们俩的家,去成全他的家?”
“你到底是嫁给了我江枫,还是嫁给了他陈阳?”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让她无力招架。
她只是哭,不停地哭。
“对不起,江枫……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陈阳家破人亡。”
“求求你,你就当帮我一次,好不好?以后我加倍对你好,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她的哭声和哀求,在我听来,是那么的虚伪和刺耳。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跟着那只摔碎的酒杯一起,彻底碎了。
是爱,是信任,是这么多年的情分。
我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跪下来求我放弃我们的未来。
多么可笑。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发怒。
我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没有和她说话。
第三天,也是。
我们开始了冷战。
她会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放在桌上。
我会默默地吃完,然后去上班。
晚上回来,她会把我的换洗衣物放进洗衣机。
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些机械的、维持着夫妻名分的动作。
没有交流,没有眼神接触。
家,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旅馆。
我以为我的沉默和冷漠,会让她回心转意。
我错了。
我低估了陈阳在她心中的分量,也高估了我在她心中的位置。
一个星期后,她拿着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
是一份《配偶放弃积分加分声明》。
只要我签了字,她就可以名正言un地将那个名额,安在陈阳的“配偶”栏上。
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让公司的人事相信了陈阳才是她的丈夫。
或许,她根本就没说实话。
或许,她只是说,她需要帮助一个“亲戚”。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把这份声明,放在了我面前。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愧疚和哀求,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江枫,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
“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你就……成全我吧。”
我拿起笔,手却抖得厉害。
我想到我们刚来上海时,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江枫,我们一起努力,以后一定要在这里有个家。”
我想到我们挤在地铁里,她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等我们有钱了,就买辆车,再也不用挤地铁了。”
我想到我们每次路过学区房,她都会羡慕地看着那些接送孩子的父母,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上这么好的学校。”
那些誓言,那些憧憬,还言犹在耳。
而现在,她亲手将这一切,推给了另一个男人。
我拿起笔,在声明的末尾,签下了我的名字。
江枫。
那两个字,我写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签完字,我把笔一扔,站起身。
“林晚,从今天起,你落你的户,我过我的桥。”
“我们之间,完了。”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摔门而出。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从天亮走到天黑。
上海的霓虹灯很美,却照不亮我心里的黑暗。
我找了个路边摊,点了几瓶啤酒,一个人喝到了半夜。
我没有哭。
哀莫大于心死。
从那天起,我搬到了书房睡。
那间小小的出租屋,被一道无形的墙,隔成了两个世界。
她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状态。
她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我知道,她是在忙着帮陈阳办落户的手续。
她会和陈阳一起去各个部门跑材料,会帮他填各种复杂的表格。
她把我们曾经一起研究过的所有政策,所有流程,都用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有时候,我会在深夜听到她打电话。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里,却充满了久违的温柔和耐心。
“你别急,这个材料我明天帮你去问。”
“叔叔阿姨那边你放心,我会解释的。”
“嗯,等你户口下来,一切就都好了。”
每听到一句,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次。
原来,她不是不温柔,只是温柔的对象不是我。
原来,她不是没耐心,只是耐心没有分给我。
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整个人都脱了相。
公司的同事都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是压力大。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疯狂地加班,麻痹自己。
只有在代码的世界里,我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痛苦。
大概两个月后,我听到了她和她妈打电话。
她在阳台上,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妈,办好了!陈阳的户口批下来了!”
“嗯,是啊,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我?我没事,就是累了点。”
“江枫他……他还那样。妈,你别管我们了,他会理解的。”
电话那头,我岳母的声音隐约传来。
“晚晚啊,你这事做得……唉,江枫那孩子,也是个实心眼。你以后,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我知道了妈,你就别操心了。”
挂了电话,她走进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们对视了几秒钟。
我能看到她眼中的一丝尴尬和心虚。
但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移开了视线。
恭喜她?
我做不到。
质问她?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吧。
尘埃落定,也好。
从那以后,她回来的时间渐渐早了。
她会试探着和我说话。
“今天项目忙不忙?”
“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甚至买了我最喜欢玩的游戏机,放在客厅。
我知道,她在“补偿”我。
就像她当初承诺的那样。
可是,破碎的镜子,怎么可能重圆?
被捅穿的心,怎么可能不留疤痕?
我拒绝了她所有的示好。
她做的饭,我一口不吃。
她问的话,我一句不答。
她买的游戏机,我碰都不碰。
我用最冷漠的方式,表达我的态度。
我们之间的那堵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她终于也失去了耐心。
我们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死寂的相处模式。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耗到某一天,其中一个人再也受不了,提出离婚。
然后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我甚至已经开始在网上看租房信息了。
我没想到,仅仅过了半年,她会再次找到我。
为了她的户口。
为了让我,用我的积分,去帮她。
思绪回到现实。
我看着站在门口,一脸局促和不安的林晚,心中的荒谬感达到了顶点。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比小说还离奇。
“你想用我的积分?”我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林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江枫,我知道……我之前那样做,很对不起你。”
她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
“但是现在,我的情况真的很紧急。公司给了最后期限,如果这个月底之前,我的积分还不够,这个落户名额就要作废了。”
“哦?作废?”我挑了挑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语气轻描淡写,听不出一点情绪。
林晚急了,她走上前来,抓住了我的手臂。
她的手很凉。
“江枫,你帮帮我!这次就差一点点,只要用你的硕士学历加一下分,就肯定够了!”
“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你帮我这一次,行吗?”
“过去的情分?”
我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把她的手从我手臂上拿开。
“林晚,你跟我谈情分?”
我站起身,比她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半年前,你把我们的‘情分’拿去给陈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你把我们共同的未来,亲手毁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江枫就是个傻子?”我打断她的话,步步紧逼。
“是个可以任你搓圆捏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
“你需要报恩的时候,就把我一脚踹开,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送给别的男人。”
“现在你需要我了,就跑回来,哭两声,求两句,我就得屁颠屁颠地把我的积分奉上?”
“林晚,你凭什么?”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半年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凭什么还要帮你?”
林晚被我吼得连连后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不是的……江枫,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哭着摇头,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
若是半年前,我看到她哭,一定会心疼得无以复加。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冷冷地看着她,“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帮你?”
“我们……我们还是夫妻啊!”她脱口而出。
“夫妻?”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林晚,你还记得我们是夫妻?”
“这半年来,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们一天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你管这叫夫妻?”
“你为了别的男人,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你管这叫夫妻?”
“在你心里,我这个丈夫,到底算什么?”
我的质问,让她哑口无言。
她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流泪。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传来的车水马龙声。
过了很久,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
“江枫,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时候……我也是一时糊涂,被所谓的‘恩情’绑架了。”
“这半年来,我也想了很多,我很后悔,真的。”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等我的户口下来,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像以前一样。”
“我们把这个家,重新经营起来。”
“像以前一样?”我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
“林晚,回不去了。”
“我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我的决绝,让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不留情面。
“江枫……”她还想说什么。
我却不想再听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下了逐客令,重新坐回电脑前,摆出了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林晚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就那么看着我的背影,看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悲伤和绝望。
但我没有心软。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终于,我听到她转身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她会知难而退,会自己想别的办法。
或者,就这么放弃。
无论哪种结果,都与我无关了。
我没想到,两天后,我接到了岳母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岳母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江枫啊,你可得帮帮晚晚啊!”
“她为了这个户口,人都快熬垮了,你就忍心看着她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吗?”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之前那件事,是晚晚做得不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但是江枫啊,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你就看在我和你爸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次吧!”
“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给她个台阶下,行不行?”
岳母的话,说得情真意切。
但我心里,却毫无波澜。
“妈,”我开口,声音很平静,“这不是台阶的问题。”
“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不原则的!”岳母的语气急了,“你们是两口子,不就应该互相帮助吗?”
“她现在有困难,你不帮她,谁帮她?”
“妈,”我深吸一口气,“半年前,她把机会给陈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两口子,也应该互相帮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岳母才叹了口气。
“江枫,陈阳家对我们家有大恩,这你是知道的。”
“晚晚也是没办法,她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重情义?”我忍不住冷笑,“她对别人重情义,对我就能无情无义了?”
“妈,您别再说了。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听那些所谓的“苦衷”和“道理”。
在我这里,道理只有一个:
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以为我的强硬态度,能让他们放弃。
我又错了。
第二天晚上,我刚下班回到家,就看到客厅里坐着两个不速之客。
我的岳父,和岳母。
他们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老家赶过来。
桌上摆满了从饭店打包回来的菜,林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着。
看到我回来,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岳父的脸上堆着笑,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
“江枫回来啦,快,快坐,洗手吃饭。”
岳母也拉着我的手,把我往饭桌上按。
“饿了吧?我们特意点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林晚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我挣开岳母的手,语气并不好。
“我们来看看你们呗,”岳父搓着手,干笑着,“顺便,也说说晚晚落户的事。”
果然。
我心下了然。
看来,他们是要打亲情牌,对我进行围攻了。
我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
“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态度,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的话,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岳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岳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江枫!”岳母的语气变得严厉,“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看你脸色的!”
“解决问题?”我反问,“怎么解决?逼我签字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岳母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好啊,”我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那我倒要听听,你们有什么道理。”
岳父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姿态。
“江枫啊,我知道,晚晚之前那件事,让你受委屈了。”
“但是,做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揪着过去不放。”
“晚晚是你的妻子,她好了,你不也跟着好吗?”
“这个上海户口,对你们这个小家来说,有多重要,你比我们清楚。”
“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你总不能因为赌气,就把两个人的未来都给耽误了吧?”
我听着他的“道理”,只觉得可笑。
“爸,您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当初,是林晚亲手把我们两个人的未来,送给了别人。”
“现在,是她自己走到了绝路,凭什么要我来牺牲,来成全她?”
“我赌气?我耽误未来?”
“究竟是谁,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的未来当回事?”
我的话,让岳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没想到,一向在他面前温顺恭敬的我,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你……你……”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枫!”林晚终于忍不住了,她红着眼眶对我喊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咄咄逼人?我爸妈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们是来劝和的,不是来被你审问的!”
“劝和?”我笑了,“你们这叫劝和?这叫逼宫!”
“你们一家人,联合起来,逼我低头,逼我妥协!”
“你们有没有问过我,这半年来,我是怎么过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有多痛?”
我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里,早就被你们伤得千疮百孔了!”
“现在你们还想怎么样?把我的骨头渣子都榨干了,给你们铺路吗?”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这半年的委屈和压抑,像山洪一样爆发出来。
客厅里,一片死寂。
岳父岳母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林晚也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一家子自私自利的人。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慢慢地冷静下来,重新坐下。
我的大脑,在经历过极致的愤怒后,变得异常清晰。
“爸,妈,林晚。”
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开口了。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那我们就把话说开了吧。”
三个人都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文。
“想让我帮忙,可以。”
我这句话,让他们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希望。
林"晚更是激动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抬手,制止了她。
“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岳父急忙问。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我们先谈谈财产分割的问题。”
“什么?”岳母尖叫起来,“你们还没怎么样呢,就谈财产分割?江枫,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理会她的咋咋呼呼,继续说:
“我们婚后买的那辆车,首付是我出的,贷款是我还的,车归我。”
“我们账户上还剩的二十万存款,是我这几年加班加点攒下来的,也归我。”
“至于这套房子的首付,”我顿了顿,看向林晚,“当初买房,我家出了三十万,你家出了十万。现在房价涨了,这部分增值,我们要按比例分割。”
“江枫!你疯了!”林晚失声喊道。
她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那个曾经对她百依百顺,把所有工资都上交,对金钱毫无概念的我,现在却像个精明的商人,跟她算计着每一分钱。
“我没疯,”我平静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当初,为了陈阳,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我们的未来。”
“现在,我为了我自己,算计一下我们的财产,很过分吗?”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晚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岳父岳-母也愣住了,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第二,”我没有停,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我们签一份协议。”
“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婚内财产协议。”
“协议里要写明,我同意用我的积分,帮助你落户上海。”
“但是,这个户口所带来的一切未来收益,包括但不限于购房资格、子女入学资格、以及可能的拆迁利益等等,都与我无关。”
“同样,如果因为我帮助你落户,导致我未来自己申请落户时受到任何影响或损失,你必须承担全部的经济赔偿。”
“最重要的一条,”我看着林晚,一字一顿地说,“协议里必须加上,一旦我们离婚,你名下因为这个户口而获得的所有财产性收益,都属于你的婚前个人财产,我无权分割。反之,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也与你无关。”
我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开。
岳父岳母已经完全傻眼了。
林晚更是浑身颤抖,她指着我,声音嘶哑。
“江枫……你……你好狠的心!”
“你这是要跟我撇清一切关系!”
“你这是在逼我净身出户!”
“是吗?”我淡淡地反问,“我怎么觉得,我这是在保护我自己呢?”
“你用我的积分,落你的户口,享受你的福利。我只是要求,别把我的未来,再跟你捆绑在一起,这很过分吗?”
“林晚,是你先要跟我撇清关系的。”
“在你决定把名额给陈阳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只剩下算计了。”
“你跟我谈感情,我跟你谈利益。很公平。”
我的冷静和理智,让她彻底崩溃了。
她瘫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岳母尖叫着,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们是夫妻!夫妻的财产就是共同的!凭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
“江枫,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开始对我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词都用了出来。
我没有还口,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等她骂累了,我才缓缓开口。
“妈,您骂完了吗?”
“骂完了,就听我说两句。”
“第一,婚内财产协议,是受《婚姻法》保护的。我提出的要求,完全合法合规。”
“第二,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们。”
“同意这两个条件,我明天就去签字。”
“不同意,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这个户口,她林晚这辈子都别想拿到。”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岳父低着头,不停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岳母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
林晚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我的条件,像两座大山,压在了他们心上。
他们想要我帮忙,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僵持了很久。
最终,是岳父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下了决心。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签。”
林晚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父亲。
“爸!”
“别说了!”岳父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事到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先拿到户口,比什么都重要。”
林晚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知道,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当着他们的面,用电脑起草了协议。
每一个条款,都写得清清楚楚,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然后,我把协议打印出来,一式三份。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旁边的公证处见。”
“带上你们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
“签完协议,拿到公证书,我立刻就去你公司,帮你办手续。”
我把协议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回了书房。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我知道,从我签下这份协议开始,我和林晚之间,那点仅存的夫妻情分,也将彻底烟消云散。
我们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也好。
这样,至少不会再心痛了。
第二天,我们在公证处见了面。
林晚的眼睛又红又肿,一夜未睡的样子。
岳父岳母跟在她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整个公证过程,我们一言不发。
公证员宣读条款的时候,我能看到林晚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当她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一滴眼泪,落在了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面无表情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拿到公证书的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喜悦。
只有一片空洞的平静。
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从公证处出来,我遵守承诺,跟林晚去了她的公司。
人事部门的流程很顺利。
有了我的硕士学历加分,她的积分,绰绰有余。
办完一切手续,走出她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阳光很刺眼。
林晚站在我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没有回答。
我们并排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快到地铁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
“江枫。”
我回头看她。
“等户口下来,我们就……离婚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看着她,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意外。
或许,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好。”我点点头。
她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
“房子……按协议上的办吧。”
“车子和存款,我也都不要了。”
“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她消失在人海里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一场持续了八年的爱情,就这样,以最难堪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们各自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上海户口。
我拿到了应得的财产,和迟来的自由。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各不相干。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江先生,或许我们应该谈谈。我是陈阳。”